六、渾水摸魚(2 / 3)

書櫃的台麵上放著幾摞畫報,她拿起一本,見封麵上印著外文,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英文還是德文、法文,打開一看,裏麵印的全都是一幅幅大小不一的男女赤身裸體在一起交媾的彩色照片,以及性器官的特寫,清晰逼真、秋毫畢現。另有一摞是中文的,有《藏春閣》、《男子漢》、《龍虎豹》、《火麒麟》等不同種類,這些,她在香港逛街時見小報攤上擺過。

“小鷗,該你了。你在看什麼?”安潔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湊過來,責怪道:“喲,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居然也敢看這些東西?”

“怎麼了?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嘛!‘秧子’能看,咱就不能看?挺好玩兒的。”付晴鷗索性抱著一摞外國畫報坐到沙發上踏踏實實看起來。

“好玩?惡心!我從來都不動他這些東西。”

“我說,你們家‘秧子’可真夠有本事的,他這都從哪兒尋摸來的?”付晴鷗饒有興味地一頁頁翻看,有時還興奮地叫著:

“安潔,過來,你瞧瞧人家!”

安潔沒理她,從茶幾上拿過一盒煙抽出一支點上了。藍色的煙霧如一縷縷愁緒在屋裏彌漫開來。

“你什麼時候學會了這個?”付晴鷗詫異地抬起了頭。

“偶爾的,心裏煩,就……”

“他對你不好,是不?還真讓我猜準了。誰讓你當初不聽我的?少爺秧子靠不住!不過現在也不晚,不行就跟他離,讓小子一個人守著畫報上的這一堆女人過。”

“離婚?談何容易啊……”

“那就這麼湊合著?你呀,雖說比我大幾歲,可並不顯大,又長得比我漂亮,直到現在,咱團裏的那些小夥子見了你還都勁勁兒的。人最可悲的就是不了解自身的價值,要麼妄自尊大,要麼妄自菲薄,要麼糊裏糊塗,你就屬於糊裏糊塗這種。人都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可這會兒不同那會兒,我把你當親姐,你救過我的命,我不能讓你受委屈!”

安潔的確救過付晴鷗。說來也簡單,一次,歌舞團到部隊去慰問,裝台時舞台上方聚光燈的一塊凸透鏡不知怎麼掉了下來,付晴鷗屬於音響組,正在舞台上低著頭鋪設話筒線。一旁的安潔眼尖,見此情景,大喊一聲“小鷗,快躲開”,就撲了上去,一把推開了小鷗,那鐵餅一般厚重的鏡頭一下砸在了安潔的小臂上……安潔骨折了,付晴鷗安然無恙。然而,團裏所有的人都感到慶幸,因為那盞聚光燈正在付晴鷗的頭頂上方,七八米高的地方落下一塊玻璃砣子,重力加速度,付晴鷗若挨上必死無疑!

“這件事得容我好好想一想……”安潔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有什麼好猶豫的?他不在乎你,你又伺必戀著他?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離婚算什麼事兒?就跟脫鞋扒襪子一樣簡單。有人把人與婚姻比作了腳和鞋的關係,婚姻和諧不和諧隻有自己知道,正如鞋穿著舒服不舒服隻有腳清楚一樣。現在,你的腳趾頭都從鞋裏頂出來了,還顧忌什麼?我提前把話說下,他若再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非找幾個姐們兒把他騸了不可,讓他當一輩子沒嘴兒的茶壺!”

“你不去洗洗嗎,回頭好吃飯。”安潔有意岔開了話題。

“還是先喂飽肚子要緊,其餘的待會兒再說。”付晴鷗大大咧咧地揚起腿甩掉了高跟鞋,三把兩把脫下了襪子,赤著腳踩在木地板上,手提那一雙透明絲襪說道:“你看,就這麼簡單!”

手指一鬆,襪子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安潔收攏起茶幾上的畫報,正準備放回原處,不料其中一本“啪”地滑落到地上,書頁開處,掉出一疊打印著黑字的白紙來。她知道言帆的習慣,從不把辦公用的東西帶回家。可這又都是些什麼呢?

付晴鷗一連聲叫著“餓死了”,光著腳丫逕自跑進了餐廳。

安潔斂起散落的白紙,湊到燈前朝浮頭的一張看去。這是一張表格,上麵列著一些人名與數字。

行賄!這兩個字如同兩顆炸彈在安沽的腦海中爆裂了,她甚至嗅到了硝煙的嗆人味道,令她呼吸困難、臉紅心跳!前邊的數字無疑是日期,所列的人有的她見過,有的她聽人說過,有的她既沒見過也沒聽人提起過,但都是些手握權柄在合穀市稱得起“人物”的人。人名後邊的數字估計是錢數,卻沒有單位,怕不會是“百”,也不會是“千”。而那“辦”、“車”、“山”大概就是送錢的地點:辦公室、汽車裏、山上。可那“炮”字又表示什麼呢?

“安沽,麵條都涼了,還在屋裏磨蹭什麼哪?”付晴鷗在催她了。

她來不及再細看其它的東西,將這些紙匆匆壓在一摞畫報底下,手按著怦怦蹦跳的心髒走進了餐廳。

付晴鷗架著二郎腿,將一塊牛肉塞進嘴裏愜意地大嚼特嚼著。桌上早斟滿了兩杯紅葡萄酒,她在安潔麵前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客氣。

安潔剛舉起酒杯,沒容她說出什麼,就聽門鈴叮叮咚咚響起來。

“不是說不回來了嗎?帶著鑰匙,不會自己開?”聽著門鈴響個不停,安潔不耐煩地起身走到門廳,心裏埋怨著言帆說話出爾反爾。

她打開木門,隔著防盜門的鐵欄向外望去,卻發現樓道裏空無一人。

“誰呀?”付晴鷗嗚嗚嚕嚕地在餐廳問道。

“可能是有人敲錯了門吧。”

安潔關上房門。剛轉過身,門鈴忽地又催命一般響起來。

“討厭!”她叨叨一句,再次拉開門,奇怪的是,樓道裏仍舊空空蕩蕩木見一個人影。瞬間,她想起了那天晚上頭戴一頂禮帽的跟蹤者,心裏立時緊張起來,手心裏竟冒出了汗。

安潔再度將房門關上,這次沒上鎖,隻輕輕虛掩著,回身跑到付晴鷗身邊,附在她耳朵上小聲說了幾句。聽罷,付晴鷗抄起方才切牛肉用的一把餐刀,光著腳幾步躥到了門前。明晃晃的刀片在夜晚的空氣中微微顫抖,閃爍著刺人眼目的白光。

隨著門鈴又一次發出的第一聲叮咚,大門迅即被拉開,鈴聲也戛然而止,令人感到無比吃驚的是,依然未見來人的蹤跡。

付晴鷗手扒鐵欄,仰臉看看樓上,又低頭看看樓下,昏黃的燈光中,隻有一級級水泥台階靜臥在那裏,四周鴉雀無聲。

四隻驚疑的眼睛對視了一下,兩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莫非今晚真的遇上了鬼?

付晴鷗壯壯膽子,拿刀在鐵門上重重敲了一下,伴著清脆的鋼鐵撞擊聲發出一聲呐喊:“你是誰?有種的站出來,偷偷摸摸的算什麼本事?是人是鬼你也顯顯形,姑奶奶我會會你!”

一切歸於平靜,回應她的隻有從樓下灌進來的嗚咽一般的風聲……

“把箱子上的鑰匙給我!”這是言萍邁進家門後丈夫馬益群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石英鍾,已經差一刻十二點。馬益群還沒睡,正坐在沙發上抽著煙等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懷著什麼沉重的心事,煙缸裏堆著小山似的煙頭。

“大半夜的要它幹什麼?”言萍把手伸進了衣兜裏,摸索了半天,又去拿放在茶幾上的手包,剛扯開包上的拉鎖,忽地拍了一下腦門,“糟糕,一著急,插在辦公桌的抽屜上忘記拔下來了。”

馬益群激動得一下站起來,“那你是怎麼進來的?翻牆過來的?”

“這得問你,院門沒鎮。”言萍淡淡地回了一句,轉過身拉開了床上的被褥。

馬益群眼盯著木箱上的銅鎖嘀咕道:“怎麼會這麼巧呢?”

“忘了就是忘了,有什麼巧不巧的?你惦記著裏麵的那幅畫,是不是?放心,丟不了,咱倆不在家,誰能上這屋裏來?明天一早我把鑰匙取回來,一看就知道了。有飯嗎?”

“熬了一鍋綠豆粥,在廚房裏,還熱呢。”

言萍出門進了廚房。望著她坦然的神情,馬益群感到輕鬆了許多,壓在心上的那塊石頭暫時被挪到了一邊。看來畫還在,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可在香港將被拍賣的唐寅作品又是怎麼回事呢?莫非那是一幅贗品?人都說香港人精著呢,模仿的東西能騙得了他們嗎?言萍身為文化局副局長,倒賣文物是犯法行為她不會不知道,她敢瞞著自己幹這種事?

隻好等到明天早上了,打開箱子一切都會弄明白的……要小要把自己在香港的發現告訴她呢?自己的妻子,我不信任她誰還能信任她?

“還是老公你了解我。”言萍打著飽嗝走進來,“在香港的這幾天,天天都想喝你熬的粥,他們熱衷的那些肉末粥、皮蛋粥,能叫粥嗎。”

馬益群被感動了,“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怎麼了?對了,五一那天晚上我開完會回來就找不見你了,你一個人幹什麼去了?我睡著了,也不知你幾點回來的。”

“我……”他話到嘴邊,遲疑片刻,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我出去看夜景,被雨擋在了外麵,所以就回來晚了。”

“我還以為你一個人悄悄去了紅燈區,或是叫街上的‘雞’拽走了呢。”言萍見他猶豫,便沒繼續追問,打著趣岔開了話題。

洗漱已畢,二人躺到了床上。

“爸、媽都好吧?今天太晚了,我就不過去問候了。”見丈夫點點頭,言萍從手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的藥瓶,在馬益群眼前晃了晃,“這是我托人專門去九龍‘伊甸園’大藥房買的,行房前男女各服一粒,不僅能治不孕症,而且可以提高性生活質量。想不想這會兒試試?”

馬益群佯裝打了個哈欠,“明天吧,天已經這麼晚了,再說又坐了好幾個鍾頭的飛機,骨頭都快散了……”

“不嘛,我想要……咱倆已經有半個月沒在一起親熱了,聽人說,人的器官不用則廢,我可不願意你變成了太監。行不行?說話嘛。”此刻,言萍仿佛是一個在大人麵前撒嬌的小姑娘,麵頰上泛著潮紅,眼睛裏閃著濕潤的光,她啟開藥瓶,倒出兩粒藍色的小藥丸,自己先含了一粒,又將另一粒塞進丈夫嘴裏。

時間不大,馬益群便覺得渾身躁起來,一股熱流蛇一般從心頭直竄向小腹,將那疲乏與困倦一起趕向了爪哇國。

“聽話,給我……人家想嘛……”

言萍早已脫光了衣服,她撩開薄被,輕輕伏在馬益群的身上,臉貼著丈夫的胸脯,溫柔地舔著他漸漸硬起來的乳頭,一隻手向他的胯下伸去……

馬益群感到自己仿佛裹在一片雪白的雲團中,那雲托著他在空氣中穿行,一忽兒升起,一忽兒降落,他體會到了飛翔的淋漓與愜意……突然,他發覺自己好像仍坐在飛機上,四周簇擁著清一色的年青女性,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皮膚、白皮膚、黃皮膚,女人們比比劃劃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眼睛卻都一致死死盯著他的身體。他順著人們驚詫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去,卻見自己揮身上下竟未著一絲布縷。女人們似在欣賞一個怪物圍著他打轉,嘲笑聲、咒罵聲不絕於耳,繼而唾液、拳頭雨點一般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手捂著羞處倉皇躲避著、奔逃著,最終仍有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了他的臉上……

馬益群醒了,他其實地感覺到臉頰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