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強喝下了那紮啤酒,胡亂塞了幾個餃子,便低頭走出小飯館。
忽然,一個人影猛地從暗處閃出來,嚇了他一跳。靜氣之後看去,見是一個二十八九歲的農村婦女,懷裏還抱著個熟睡的孩子。
“大哥,你要嗎?”那女人慌慌地張望了一下四周,低聲問道。
言帆知道碰上了兜售淫穢光盤的“專業戶”,這些人了解法律中有“哺乳期的婦女緩免刑事拘留”一條,遂故意拉上吃奶的孩子作保護傘。可他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天已這麼晚了,一個孤身女人怎麼如此大膽還不收攤?
“不要。”言帆擺擺手,徑自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女人急走幾步用身體擋住了要關未關的車門,笑嘻嘻地說:“你還沒看,咋就知道不需要?”一麵說一麵騰出一隻拖孩子的手朝自己懷裏伸去。
“你這人……”言帆有些厭煩,沒好氣地說:“走吧,走吧,什麼盤我都不要,我沒工夫看這破玩藝兒……”話沒說完,竟一下子愣住了,他看見那女人將一隻布袋般的乳房從懷裏直接掏出來。
“大哥,要了俺吧。你看看,俺這奶子嫩著哩……”女人甜甜地叫著,身體努力地湊過來,“俺不多跟你要錢,看著給,三十、五十都行,便宜著哩……”
言帆實在接受不了這種現實,慌忙向外推著她,“不行,不行……出去,快出去!”
“你嫌俺是鄉下人,對不?俺告訴你,這會兒你找不著城裏的小姐,嚴打了,她們都嚇得不敢幹這營生了,其實,俺和她們沒大差別,關了燈,都一樣……”女人死皮賴臉非要把自己推銷出去不可。
“你再不走,我叫警察了!”言帆抄起手機,隨便在上麵撥了幾個號。
“幹啥哩,大哥?買賣不成仁義在麼,你這又是何苦呢……”女人用力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抱著孩子悻悻地走了。
他娘的!癩蛤蟆蹦到腳麵上——不咬人膈應人。言帆沮喪地罵了一句,驅車便走。他不知道自己此時該上哪兒。那女人長得實在沒個模樣,假如有幾分姿色,假如再年輕幾歲,假如她沒抱著個孩子,興許……他胡思亂想著,一抬頭,一塊紅紅綠綠的霓虹燈招牌迎在麵前:浣紗溪洗浴中心。
這地方看著眼生,他以前從未來過。燈既然亮著,那就說明還在正常營業,既然營業,那就說不定會有……他抱著一種撞大運的心理推開了洗浴中心的玻璃門。
浴池裏隻有三個人在洗澡。五十開外的一個胖子埋在水裏,閉著眼愜意地哼著二簧;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坐在池邊上,陪護他的小青年在輕輕搓著他後背上的泥卷。
言帆匆匆衝了下身上的汗味,披上浴衣逕直來到二樓休息室。
當班的小夥子長得頗有幾分文氣,白白淨淨的臉,鼻梁上還架著副金絲眼鏡。見有客人上來,便主動迎了上去。
“您這邊歇著。哥,您需要點兒什麼?”
“先來壺茶。”言帆掏出煙抻出一支遞過去,壓低聲音直奔主題,“問你個事兒,你們這裏有小姐嗎?”
小夥子接過煙,先四下看了看,見無人注意,這才回答了一句,“有”。
“來壺好茶,再切盤西瓜!”言帆感到一陣興奮,功夫不負有心人,今天晚上總算找對了地方,一瞬間,他覺得渾身上下所有的骨榫筋節全都輕鬆下來。“開個單間,挑一個……豐滿點兒的上來。哎,我還忘了問了,你們這兒的小姐怎麼樣啊?”
“實話跟您說,我們這兒的小姐沒的挑!”小夥子一臉神秘。
“那好,就全交給你了,快著點兒,行不?”言帆催促道。
“這會兒不行。”小夥子顯得有些為難,“您知道,現在正是嚴打的高峰期,小姐不敢在這兒呆著,上外邊吃飯去了,得現給您往回叫。要不這麼著,您先做個足底按摩,稍微等會兒,我們這兒的師傅棒著呢,楊州來的,祖傳的手藝,您一試就有感覺。”
事已至此,言帆隻能照辦。說話間,一個一身精肉的小個子男人貼過來,令言帆平躺下,拽過他的兩隻腳放到懷裏,如擺弄雞鴨一般反反正正一陣揉搓,疼得他幾次都想叫出聲來。
約摸二十分鍾光景,活兒做完了,卻仍不見小姐的身影。
言帆招招手將當班的“眼鏡”叫到身邊。
“怎麼著了?一晃半個多鍾頭了,就是國宴也吃完了,也他媽太有點兒不像話,拿什麼架子,還打算不打算吃這碗飯?”
“哥,您別發火,現在是非常時期,小姐的脾氣也見長,您還得多包涵。不瞞您,小姐已經吃完飯回來了,這會兒正洗澡呢,您再耐心等會兒,用不了多長時間。要不,我再找人給您修修腳?”
又是二十分鍾過去,腳修好了,依舊沒有任何動靜,連小夥子也不知去了哪兒。
言帆真的有些火了,正欲發作,一扭臉,看見“眼鏡”已站在樓道的拐角處笑模嗬嗬地衝他招手。
“哥,小姐我給您找來了,已經在房間裏等著了。我跟您說過,這會兒不同以往,誰願意嚐蹲笆篙子的滋味?頂風作案,進去就輕不了。您得沉住氣,心急不成,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喋喋不休地絮叨著,擺出一副邀功請賞的架式。
包間的門打開了。一進去,言帆差不點兒咬了自己的舌頭:一個三十上下的女人扭捏地坐在床頭,枯黃的頭發,通身的黑肉,儼然就是一個集貿市場兜售黃瓜、扁豆的菜販子!
“拿我開涮,是不?”言帆怒不可遏,恨不得一巴掌抽到“眼鏡”臉上,“這他媽也叫小姐?你當我是什麼?就這模樣,也敢跟我說沒的挑?挨瞪!換一個!”
“換不了。”“眼鏡”依然笑著,鏡片後麵閃著詭譎的光,“我跟您有言在先,我們這兒的小姐沒的挑,就一個!”
“混蛋!”言帆此時才知上了當,罵了一句,氣衝衝轉身下了樓。
今晚的遭遇正應了老百姓那句俗話——出門沒看《皇曆》,窩心的事兒竟接二連三。言帆頭懵懵的,眼前罩著一層白霧,操縱方向盤的手也有點不聽使喚。他感覺自己仿佛一隻處在發情期的喪家犬,不知身歸何處,亦不知為誰瘋狂?他努力辨認了許久,才判斷出此時車已到了郊外,明亮的燈火早被拋在了身後,迎麵而來的是深淵一般的黑暗。他打開了車大燈,茫無目的地一頭紮了下去。
開了一陣,他覺到小肚子有些發脹,知道是方才那一壺茶水起了作用,遂把車停靠在路邊,從車內走了出來。道路兩側通是密匝匝的樹林,暗夜之中,那一排排不知名的小樹如一隊隊操槍執戈的士兵默默不語地肅立在那裏。他朝前走了幾步,膽怯地咳嗽了一聲,隨之解開了褲扣。他記得有位哲人這樣說過:排泄是人生最高級的享受。他渴望能有一場酣暢淋漓的排泄,可眼下泄出的隻有渾濁的尿水。
突地,一道白光在他眼前驀然閃過,嚇得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撒了一半的尿一下憋了回去。他睜大眼睛朝前方看去,影影綽綽之中,見一個銀白的物體幽靈一般正在樹間飄忽跳躍。
“誰?誰在裏麵?”他的聲音裏透出一種掩飾不住的顫抖。
萬籟俱寂的夜晚沒有一絲回音。
“誰?說話!有本事的站出來……”他加大了音量,身子卻一步步向後退去。
言帆慌不擇路地跑到車前,一把拽開車門顧頭不顧屁股鑽了進去,然而,車內的情景卻令他驚呆了:
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兒正端然坐著。頎長的身材穿著一套潔白的絲質衣裙,一頭烏黑的長發披在胸前,雖然遮住了半張臉,卻依然能讓人看出那一副姣好的麵容、俊俏的眉眼。
“你……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我的車裏?”言帆驚魂未定,他猜不透深更半夜如何會有一個單身女子出現在這裏。
難道說現實生活當中還真的會有蒲鬆齡《聊齋》中的那種事發生?
“嚇著你了,是嗎?”女孩兒嫣然一笑,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見你車裏亮著燈,我就進來了。沒打招呼,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不會。”言帆連連否定,“可這麼晚了,大野地裏,你隻身一人怎麼敢……”
“奇怪是嗎?連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怎麼會有這麼大膽。我是到這兒看姥姥的,姥姥家住著不方便,就想打個車回家,不知怎麼,走著走著竟迷了路,老遠看見這兒有燈光,就……”
聽到這裏,言帆一顆緊張的心才輕弛下來。“剛才,是你在小樹林裏?”
“人家在裏麵方便嘛。你看見了?”
“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也是在外麵撒尿。”言帆嘻笑著連連擺手。
“你好壞喲……”女孩兒嬌嗔著在他的手上打了一下。
言帆不失時機地抓住了女孩兒的手,竟感到一陣明顯的冰涼。“行了,你說吧,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家。今天你幸虧是遇見了我這個大好人,要不,還不得在荒郊野地待一宿?”
“誰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如今的男人,見了漂亮的女孩兒都說自己是護花使者,可一到沒人的地方就顯了形。”女孩兒順勢抽回了自己的手,語氣中透出一股輕佻。
“能問問小姐你是幹什麼的嗎?”
“你猜。”
“嗯……”言帆假裝思考了一下,“演員?舞蹈演員,就衝你這身材,絕對錯不了。”
“不對。再猜。”
“服裝模特?想起來了,我好像看過你表演,是在國貿大廈,或者是……”
“你可真逗,猜的不對,我……”
“公關小姐,對,一準是哪個大公司的公關小姐,沒錯兒!憑你這氣質、這長相,肯定是邀遊商海的女傑!”
“都不對。別猜了,再猜你就會……就會看不起我了……”女孩兒故作嬌羞地扭轉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