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莫道南風總向北(1 / 3)

十八、莫道南風總向北

天亮了。太陽還沒露頭兒,大地便已經漸漸明朗。一向少覺的鳥兒早就躥蹦在樹木的枝權之間,相互傳遞著覓食的好消息。空闊的街巷不見一個行人,惟有一輛輛形色各異的轎車無聲無息沉睡在那裏。

言帆抻個懶腰蹬蹬腿,醒了。一晚上他哪兒都沒去,一直睡在車裏,盡管有些伸展不開,卻也不耽誤他做美夢。朦朧之中,他又一次見到了邢冰冰,她還是那一套白衣裙,還是那一副冰肌玉膚,萍水相逢的賣笑女,從來沒有誰讓他這樣夢寐縈懷。

他決定,現在就給她打電話,約她出來一起去吃早餐。

鈴聲連續響了十幾遍,對方的電話也沒有人接。想必她太累了,才睡得如此沉迷沒了知覺。

百無聊賴之中,他憶起,昨天道上的一個朋友給送來幾本香港最新出版的畫報正放在車裏,便取出翻閱起來。不知怎麼,今天他麵對那一個個光溜溜的裸女竟興味索然,找不到一丁點兒感覺,毫無刺激可言。他暗笑,人這東西真怪,有了實在的,便不再戀虛妄的。

忽然,畫報中的一則廣告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家名為“夜巴黎”的夜總會對自己麾下應招女的介紹,大字印著“高級伴遊,最新成員”、“性感豪放合穀妹,嬌小玲瓏大學生”、“無敵金鑽陣容,觸發全城轟動”等極具煽動性的宣傳語,讓他感到尤為驚訝的是,文字下方的照片上那一個穿著超薄三點式泳裝的女孩兒,極像他的妹妹言紅!隻是她的名字叫蘇小彤,年齡也不一樣,言紅二十六歲,廣告上寫著她二十一。言帆很快便否定了自己,雖說言紅離家出走已近一個月,可她怎麼會去香港呢?即使真去了香港,她一個大小姐又怎麼可能去幹這種營生?荒唐,實在荒唐!天下長得像的人多著呢,憑什麼認定她就是言紅?然而,畫報上麵畢竟清清楚楚印著“合穀妹”三個字,讓他不能不生出一絲別扭。難道這一切都是偶然的巧合?言帆的心裏存下了一個揮之不去的疑團。

他煩躁地抄起手機,再次撥了邢冰冰留給他的電話號碼。

這回通了。

“喂,你找誰?”對方主動發問,是個男人。

“麻煩你叫一下邢冰冰好嗎?”

“邢冰冰?你找哪兒呀?”

“九龍山25號,她跟我說她就住在這裏。”

“25號沒錯,可我們這兒沒這個人啊。”

“不會吧?她親自給我寫的地址和電話,她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兒,個子高高的,長得挺漂亮……”

這時,言帆聽到那邊有個女的在插話。“他找誰?邢冰冰?該不會是昨天中午送來的那人吧?我記得她就叫邢冰冰,人長得挺水靈的。”

“再說一遍,你找誰?”女人接過了話筒,“說清楚點兒!”

“邢、冰、冰!”言帆加大了音量。

“我們這兒確實有一個叫這個名的。可你找她幹嗎?”

“想約她一起出來吃頓飯。我說,你們戒心是怎麼著?找個人,至於這麼刨根問底的嗎?我又不是要拐賣她!”言帆有點兒火了。

“飯你恐怕是吃不成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她死啦!”那女人回答得很幹脆。

“你說什麼?”言帆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別開玩笑好不好?這怎麼可能呢?昨天……”

“你這人……我騙你幹嗎?這怎麼不可能呢?”

“她什麼時候死的?嗯?”

“什麼時候死的我說不好,人是昨天中午拉來的。”

“胡說八道!昨天晚上她還和我待在一起,我們倆有說有笑的……”言帆話說半截,猛地覺悟過來,忙問道:“請問,您這兒是什麼單位?”

“東郊九龍山火葬場!神經病!”對方一下把電話掛了。

言帆隻覺嗡的一下腦袋立時大起來,頭發根感到一陣陣發麻,心髒仿佛躥到了嗓子眼堵得他喘不出氣。老天!這到底是怎麼網事?邢冰冰中午就送到了火葬場,怎麼當天晚上又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麵前?別著急,沉住氣,想想,好好想想。

言帆盡量安撫著自己。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一個身單力薄的女孩兒竟自踽踽獨行,這行為難道不值得懷疑?仲夏時節,溽暑熏蒸,可她嘴唇青紫,周身上下卻如冰塊一般寒涼,這又做何解釋?鬆林密處,墳丘遍布,她說那就是她的家,豈不正是向他做著某種暗示?一切都無可辯駁地證明,他遇上了鬼,遇上了一個披著美女畫皮的鬼!而自己這個沒出息的色中餓鬼,卻鬼迷心竅、意亂神昏,與鬼魅貼身交股數度纏綿……我的娘哎!他不敢再往深處想下去,他體驗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與慌亂。

言帆哆哆嗦嗦拿起手機,用顫抖的手指撥通了孫治方的電話。

“孫隊長,救救我……快來救救我呀,我遇到鬼了孫大哥……鬼!我和鬼過了一宿!”

十幾分鍾後,孫治方駕駛著挎鬥摩托帶著常穎找到了言帆。此時的他,臉色煞白,汗水不斷,好半天,才有上句沒下句地將事情前後的經過敘述了一遍。

孫治方根本不相信這一套,認為他這是賊人膽虛、庸人自擾,或者就是有意編了這一套故事企圖轉移公安幹警的視線,上一次幸福大道過街橋壞損他不就搬出一個“黑衣老者”麼?

常穎說:“孫隊,是真是假咱不妨去火葬場看看,百聞不如一見嘛。”

孫治方想了想,說:“也好,咱就去會會她。這事兒聽著都新鮮,打死我也不信,大白天的真能撞上鬼!”扭臉看了眼體似篩糠的言帆,鼻子裏哼了一聲,“我可告訴你言帆,千萬別跟我要花活,否則饒不了你。”

“我的親爹喲,這都什麼時候了,我還敢拿您開涮?我剛才跟您說的句句是實,有一句瞎話,您斃了我都成!”言帆的話語帶著哭腔。

他渾身軟得已無力開車,常穎隻好讓他坐進摩托車鬥,自己跨騎在後座上,一溜煙直奔東郊九龍山。

火葬場的工作人員見一大早就來了警察,一下子都緊張起來,聽說要看頭天中午送來的女屍,便直接引導他們來到停屍房。

一個中年婦女跑前跑後地張羅著,嘴一刻不停地發表著自己的見解。“我說一個挺俊的女孩兒怎麼好端端一下就死了呢,敢情還真有故事。她家的人也邪性,人送到這兒就不露麵了,整個兒一個大鬆心。你們來的還算及時,昨天是星期天,多數人都放假了,又趕上火化工小張他老婆生孩子剖腹產,所以就沒燒。擱往常,你們也就見不著了,人早就成了灰兒了……說起來也真逗,人都挺了,今兒早上居然還有人打電話找她,要和她共進早餐!不用說,這丫頭活著的時候準招人……”

停屍房的大鐵門打開了,一股寒氣夾著防腐劑的特殊氣味撲出來。孫治方皺了皺眉頭,回臉盯了言帆一眼,率先走了進去。

寬敞的房間裏淩亂停放著十幾張活動鐵床,一具具屍體靜靜地躺在上麵,白的、黃的各種顏色的布單將他們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像裹著一截截長短不齊的木樁。

“你們找的人叫邢冰冰,對吧?”中年婦女彎下腰一一識別著掛在鐵床上的紙牌,走著走著停下來,手一指,“就這兒了。”

一句話,嚇得言帆噌地躥到了孫治方身後。

“她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孫治方問道。“好像……是病死的。”婦女回答道。

“聽人說過她得的是什麼病嗎?”

“聽了一耳朵,大概齊是免疫係統出了毛病……免疫係統疾病是不是就是……艾滋病?”

孫治方向旁邊一閃身,衝言帆說道:“把單子打開,看看是不是她!”

“我……我有點兒……怕。”言帆哆嗦著嘴唇不由自主地一勁兒往後退。

“廢物!一個死人就把你嚇成這樣?”孫治方鄙夷地罵了一句,伸手將蓋在床上的布單扯了下去。

一個女孩兒似睡著了一般直挺挺地平躺著。人長得確實挺漂亮,緊閉著二目伏現著密密黑黑的睫毛,烏紫的雙唇難掩固有的豐滿,頎長的身體穿著一套潔白的絲質衣裙。

“是她嗎?”孫治方逼視著言帆,“走近點兒,仔細看看!你個膽小鬼!”

言帆艱難地挪著腿,戰戰兢兢湊到鐵床前。他不敢去看,心裏卻又想看。是她嗎?這就是那個昨晚與自己共度良宵的邢冰冰?像,太像了!可他又覺得長的仿佛不大一樣。“是……是她,好像就是……她,也沒準兒……不是……”

“到底是不是?”孫治方煩氣地推了他一把,“看準了,別這麼模棱兩可的。”

忽然,言帆發現那女孩兒的脖子上係著根紅絲帶,竟是那麼的鮮豔那麼的熟悉。他瞪大眼睛,屏住呼吸,鼓了鼓勇氣,一下將絲帶下綴著的東西從她的衣服裏抻出來。

言帆“啊”地大叫一聲,一屁股蹲在地上。他看得明明白白,此物正是昨天分手時他送給邢冰冰留作紀念的那個香包!

當天上午,中共合穀市紀律檢查委員會收到了一包揭發檢舉揚帆公司犯罪事實的文字材料,大量的書證清楚地記錄了言帆等人半年以來的種種劣跡。市紀委迅速會同檢察院、公安局有關人員進行分析研究,隨即簽署了對言帆的逮捕令。

當公安幹警站到言帆麵前時,他正坐在市立醫院化驗科門外的椅子上等著驗血結果——他懷疑自己被傳染上了性病。

兩天後,一份同樣的材料寄到了中共H省紀委。

檢舉材料的詳細內容難以在此一一敘錄,但那附在首頁的一封信,卻道出了當事者心中深深的無奈與難以平抑的憤恨,表達著自己一份關乎生死的隱憂。

小鷗妹:

或許你不會讀到這封信。可一旦你見到它時,很可能我已經不在人世!嚇著你了吧?看看這包東西,你就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