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人的城市
城市是人性的產物。
縱然城市到處是“受機械規律製約的笨重的物質堆”,但在黑格爾看來,這“外在的無機自然”卻與“心靈結成了血肉的聯係”。一位外國建築家稱建築首先是“精神的庇所”,其次才是“身軀的廒所”。說城市的本質是聚集,也是人的聚集;所謂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其實也是以人為中心。人是城市的靈魂。
確定城市的性質和主導功能是重要的,是為城市的未來畫新的圖譜。參與國際經濟的循環,或以別種方式使長沙成為國際性城市,這個話題正在研討、探究,本文無法就此作出結論。或許,這個問題也是人的問題,即如何發揮人的聰明才智,將人從有形無形的束縛中釋放出來,實現其最大限度的創造。
人的生存,用最簡單的話概括,便是人該怎麼活,或者說怎樣才能活得更好。
無須諱言,經濟的發展,尤其是市場的活躍,是以人的“自私”為內趨力的。市場競爭的鐵律是無情,優勝劣汰,利潤和金錢就意味著成功,這是誰也回避不了的事實。但對整個社會、對人類而言,物質的豐厚、商品的琳琅滿目滿足了需求,不能不說是善舉。但金錢是一種毒品,當它浸透了個體的靈魂,人類,不得不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人的自身利益是什麼?是轎車、別墅?是金錢和欲望的滿足?還是榮譽和成功?當商品的流通中人也成了商品,在物的縱欲中人也麻木為物,人該慶幸還是應當為之悲哀?人的真正利益是作為人而存在,即充分發揮人的潛能,作為整個人類的一員而體現存在的價值和創造力。可人將手段當成目的的時候,往往會忘記本身的生存。物質的豐富往往不能填塞精神的饑餓。當人“把肉體晾在他的椅背上”或“小心地/用肥沃的農藥培育/巨毒的水果喂養著過度肥胖的孩子”;看著“那些令你生病的/微笑”、聽著“那些傳染著寂寞的/招呼”;“在不被太陽照到的心靈空間
/有人蓋起巍峨廣廈/有人在逃亡”。或許,我所引摘的台灣女詩人零雨的詩句,倒是真正的城市病,人的精神的冷漠、恐怖和貧瘠與非生命化,應該引起人的警醒了。
自然,當一個貧窮的國度,一個尚有8000萬人不得溫飽的國度,或者一個城市,竭力創造人所必需的物質財富,改變千百萬人的命運,不能不把經濟的發展提到異常重要的位置上來。對此,我還是要像美國城市詩人桑德堡那樣,讚頌一個生機勃勃、日見強化而靈敏的城市,“毀壞著/規劃著/建築、拆毀、再建築”,讓鋼鐵禱告——“把我放在一塊鐵砧上”,“敲打我,把我錘成一顆鋼釘。把我楔入那些支撐著摩天大樓的大梁”!
詩人所描繪的,是“暴躁的,健壯的,喧囂的,/寬闊肩膀的城市”,是人的化身;夜晚,當他發現“摩天大樓隱現在煙霧和星光之中/它有一個靈魂”的時候,難怪鋼鐵都會有思想和迸放的活力了。
長沙,我所洞悉的長沙,你必將是充滿鮮活創造力的人的城市。我相信,雨季後的湘江仍會清碧如斯,嶽麓山的古樹又將萌生新葉。未來是美好的,雖然仍舊困難重要。
1994年9月、12日1995年6月、12月兩次采寫於長沙、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