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情緒很危險……”
“秦嘉,我不想變……我沒想到要做這種改變……付這樣的代價……”
“你到底出了什麼事?”
“沒有……”
“瞎說。沒出什麼大事,你怎麼可能……”
“什麼大事也沒出。”
秦嘉定定地看了謝平一會子,連著咽了兩口唾沫。那頭敲開飯鍾,她從枕頭底下摸出飯票盒,從洗臉盆裏拿出兩隻搪瓷飯碗,打飯去了。吃飯的時候,幹訓班裏別的上海青年知道謝平來了,便都用筷子插著個苞穀饃,端著碗煮白菜幫子,上這頭來看他。剛才去打飯前,秦嘉就關照謝平:“等一會兒,他們來了,你說話注意點,不要影響大家的情緒,那些男生還是很相信你的話的。”謝平答應了她:“你放心。這些話,當然隻有在你老阿姐麵前講講。”
吃飯的時候,謝平果然很穩靜,詢問了各連隊青年的情況。大家都覺得有必要找個適中的地點,把各連的骨幹找來聚一聚。各青年班的骨幹隊伍八個月來已經發生相當大的分化。原來在上海時認定的骨幹,一多半雖然表現仍然不錯,但有一部分,由於各種原因,變消沉了。同時,也出現了一些新的骨幹。其中有些表現確實出色,不僅自己幹得很好,還能團結夥伴。大家建議,應該把這兩部分人都找來,哪怕隻是見見麵,也能鼓勁。碰頭的時間和地點,便委托謝平確定。為了鄭重起見,大家還舉了下手,表示全權委托。
謝平往上九裏十二隊去的時候,秦嘉送了他一陣。剛才夥伴們一致舉手時,兩人都受了感動。
送出半裏地,謝平執意不肯再讓秦嘉往前送了。秦嘉握住謝平的手,叮囑道:“千萬沉住氣。阿屠病倒了,上海青年中的黨員,隻剩你我兩個了……”
謝平握住秦嘉瘦弱細長冰涼的手,心裏一陣顫動。他想說句什麼,但覺著自己眼眶裏癢癢的,有股熱熱的澀澀的東西往外湧,便趕緊鬆開秦嘉的手,車轉身,背著行李卷,大步流星地走了。
路麵泥濘。林帶都退得很遠。渠岸向陽的一麵存不住雪,便濕塌塌露出土的本色,在天的藍和曠野的白中間拉出一條焦黃的直線。謝平就在這條直線上走,像一個蠕動的黑點。渠幫上栽著一行高大的旱柳,那是張扁平的網。
十二隊的環境沒有良種試驗站恁些精心經營的人工味兒。給人的感覺,似乎它之所以出現在這片土地上,純屬偶然,好像地震的裂縫裏突然咕嘟出來的一個泉眼。既冒水,還冒沙。白楊樹稀稀落落,樹上結滿了一黑坨一黑坨鳥窩。根本沒經過規劃的條田,還以“原始”的狀態呈現著:高低不平,彎彎扭扭,夾在一些高包和堿包的中間。但真要能把它們混同起來,構成一個整體,從心底加以認可,你會覺得它們竟也顯得那般的遼闊、粗拙、曠達而又質樸、執著。它能把天拽得很低很低,讓漫步在這達的人產生恁些無聊的遐想和可愛的邪念。
到十二隊沒幾天,郎亞娟給他打電話,催他回場部。他問她什麼事。她淡淡地笑道:“叫你回場部還不好?多問啥呀。”那語氣腔調越發像老白。
謝平真不想走。十二隊的隊長指導員真把他當回子事,什麼事都跟他商量。他覺得真要半年待下去,他準能學會怎麼當隊長指導員。他要悉心剖析一個基層連隊,這在試驗站時還做不到,沒法得到必要的超脫。現在呢,他有時間了。他每天都記《十二隊一得錄——蹲點劄記》。上午跟隊長下地轉,下午的時間便全歸自己,晚上幫指導員處理雜事,跟隊長研究勞力調派。最難為情的是處理男女關係。指導員審問,他給做記錄。誰先動手,怎麼解的扣子,脫了幾個褲腿……問得那麼細。謝平不敢抬頭。他問指導員,有必要問那麼細嗎?指導員搖著頭,歎氣道:“這幫子都滑著呢!要由著他們自己,女的一老說是強奸,男的一老說是通奸。不問細了,這案沒法斷,那些貨還會爬你頭上來做窩!咋辦?”學問啊!到處都是學問。到清早,不等天亮,他趕緊起床,裹著棉襖,挾起個茶缸,一溜小跑,衝進奶牛房擠奶間,那裏黑咕隆咚,潮濕溫暖,充滿著牛糞爛草氣味,等待第一桶剛擠出的奶子……聽黑白花奶牛雄壯、低沉、威嚴的吼叫;聽那牛奶從碩大的粉紅色乳頭裏,有節奏地噴射到木桶桶壁上。他真不願意走……但緊接著,秦嘉也打來了電話,催他立即按郎亞娟的通知辦,即刻返回場部。說幹訓班全體上海青年也奉調到場部集中了,還從各青年班調了人。
“到底什麼事嘛!”謝平急得直跳腳。
“電話裏不便說。”
“試驗站青年班有誰去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