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63節
1984年,每次訂下機票,我就覺得自己成了“輸血型”企業。我的身體被我自己承包後,就像那些隻想拚設備、拚產值的老企業。
1984年每次訂下機票,總覺得又一段極新鮮的生活等著我。像蘋果一樣充實,像葡萄一樣滴著汁水。真要走了,卻又悶悶地。汽車向機場直馳而去,家越拋越遠,義務卻越揀越多。想想需要我照顧,而我很少能顧及的親人們!此時此地我意識到的義務,是家,是家。一點也不是事業。人生隻剩下一件事,語言也隻剩下兩句。吃好,身體要緊。
於是便無話。
一日走進機場檢查處,便像走進鬼門關——出不來了。但又不能不進去。進去了,趕緊回身看親人。再回頭,再回頭,差點沒像海南島的鹿回頭似的定在那兒。然而人生隻有往前走。
坐上飛機,垂著頭,歪著脖。如果有人看見我,一準可以讀到盡寫臉上的憂慮、失落。偏又獨來獨往慣了。隻願意一個人靜靜地咀嚼鬱悶,慢慢地消化這鬱悶。
隻有用更高的壓迫感來抵製這種壓迫感。
用跟上時代的壓迫感。
我到廣州經濟技術開發區,每天從早上7:30開始說話,用嘴和用眼睛說話。
說到晚上。眼睛便像拍完了膠卷的照相機,隻在那裏進行毫無內容的空眨巴。嘴巴像兩片霜打的枯葉,眼看兩葉一碰就會脆裂成碎片。回到下榻的賓館,打開急救包似的打開易拉罐,灌下雪碧,如同輸入一罐生命的原液。我成為“輸血型”企業了?我的身體,被我自己承包後,就像那些隻想拚設備、拚產值的老企業,沒有戰略眼光,不願停機維修。靠國家輸血的企業,終究沒有活力。靠食物輸血的我本身——人的根本是人本身——不能不哀歎自己的肌體太少再生能力。所幸引進飲料之後,有了一點福氣。於是繼續說話,繼續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