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78節
1985年5月,武漢勝利飯店爆滿,請外商搬往別的住處。外商說不管他看到多麼令他痛心的事,那也是他的同胞兄弟。
我5月份在武漢采訪時,住在勝利飯店的3樓。房間外是一個連著幾個房間的大陽台。我睡眠不足,所以每天清晨一起床就到陽台上胡亂蹦躂一陣,振奮精神,以利再戰。我的蹦躂是毫無章法的。好在整個3樓沒有第2個人起這麼早,我盡可以如入無人之境地“為所欲為”。
但是,這天我剛迷迷糊糊醒過來就聽見陽台上有什麼動靜。我掀開門簾一看,有一個穿紅格襯衫的男性公民在打太極拳。不,顯然不是我們國內的人。很有來頭的太極拳。我還敢上陽台去“胡作非為”?
大約一兩個小時以後,我從可靠的信息渠道得知他是大通公司總經理盧國維的朋友,很有信譽的貿易夥伴。這次專程從新加坡來談一些引進項目。但是武漢這兩年猛增的吸引力和輻射力,使飯店、賓館超載了。勝利飯店請他另找下榻處,因為他那房間今天另有他用。
顯然他在社會生活裏不善於打太極拳,他的陣腳亂了——另找旅館,那麼簡單?
正好我這天要趕到安徽去參加一個“窗口經濟研討會”,然後再回武漢接著采訪。而我還沒來得及去飯店結賬。行了,今晚我離武漢,他住進我這間房不就行了?當然這不太有章法,但這也是沒有辦法。他是我喜歡的“大通”的朋友啊!
自然和飯店打了一番交道。真對不起了!真謝謝了!不過人家外商也是為了武漢的“兩通”嘛。
他叫陳佳聲,五十來歲,新加坡華人。父母親是從福建去的,他生在新加坡,是第二代華人。新加坡的人口中華人占百分之七八十,第二代、第四代華人對中國的了解就越來越少了,有的不會中文了。不過中國一搞對外開放,新加坡就開始了中文熱。政府的報紙、電台都推廣普通話。華人中,愛祖國的、對祖國興趣不大僅僅是想來做生意的、甚至原來對祖國抱著偏見的都在學中文。“中國一搞開放政策,逼著各國的人都來關注中國,連那些有偏見的人也在走向中國。”陳佳聲得意起來了。
而陳佳聲,用他的話來說:“不管是第幾代的華人,都要記得自己的源頭。教我太極拳的人也是從中國出去的。我是這個脈下來的。”
他把行李搬到我的房裏:“你看,全是書,中國文化的源頭那麼長。我每次來總買一行李袋的書帶回去。都是文學書。這是我的空氣。你看,還有得獎報告文學集。所以我知道你。”
陳佳聲為了進一步了解他的“源頭”,他跑農村,住鄉裏。“說真的,中國有不少好的方麵。但是我的意見簡直提不完,簡直可以把我這個人都淹沒!”
他激動了,臉漲得可以和他的紅格襯衫鬥豔了。有一次,一個日本人誤以為他也是日本人,所以沒有防備他。那日本人對一個美國人在嘲笑中國。蔑視的,鄙視的。陳佳聲隻覺一陣痛苦滾過他的心頭。真的,不管他看到多麼令他痛心的書,那也是他的同胞兄弟在眾人而前做錯了事。他隻會難過,不會鄙視。
“有的外國人說中國幾十年的社會主義失敗了。我說不是。中國過去那一套還沒有納入社會主義的正軌,所以無所謂失敗。不過現在可不能失敗了。中國隻有走改革的路、開放的路。”陳佳聲送給我一張名片,“我們這個公司主要是搞谘詢的。經濟效益、資金周轉、商業信息、生產設備……這兒有些設備不必引進。有的外國人對中國很友好、很真誠,我就把他們引進到中國,起一個橋梁作用、輻射作用。”
又有人進屋找我談事兒了。陳佳聲立刻起身告辭。不,不用走,不會妨礙我們的。再說,現在連我也搞不清這間屋子是屬於我的,還是屬於他的?那不,床右邊放著我的兩隻已經把東西都塞進去了的行李包,床左邊放著他的兩個還沒有把東西拿出來的行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