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86節
1988年裝修:一個別人大惑,我自己也不好意思的故事。
——20年過去了,現在還有這樣的師傅嗎?
一、怎麼三九天的就蹲門外也不說一聲。
清晨,剛7點,門外隱隱地飄進一聲輕咳,或許是風?我家裝修房子,這天開工。8點上班總得8點來人吧。開門看看,門旁地上怎麼蹲著位老師傅?他一手拿卷煙紙,一手抓了把煙絲。真是的,怎麼三九天的就蹲門外也不說一聲。蹲多久了?沒多久。唉唉,快屋裏坐,快泡杯熱茶。哎呀,還沒燒水呢。想不到這麼早會來人。你貴姓?
姓趙。我從來不咳的,剛才不知怎麼咳了一下。
他很不滿意自己那一聲輕咳。他覺得過早地驚動了我們。
要不是我“過早”地把他請進屋裏,他就會連連打破他那從來不咳的紀錄:
我往趙師傅自帶的大茶缸裏沏茶。他叫我不要早早兒地就在每隻茶杯裏先泡上茶葉。“沒人喝就浪費了,誰喝誰自己泡。你們是自己花錢修房,不容易。可別給我們弄吃的,我們都自己帶飯,誰也虧不了嘴。”
我把我家大門的鑰匙交給了他。以後多早來了自己開門進屋就是。他從50年代當建築工人,早起慣了。
又是一個清早。我醒來打開燈,還不到6:30,趙師傅總不會來了吧?光著腳跑到西屋門邊一伸脖,過廳裏的燈光黃澄澄地瀉了一地。冬天的清晨漆黑漆黑的,在周圍這黑的襯底上,燈光竟是這樣的金黃透亮。我返回裏屋套上衣服再跑到廳裏,就見趙師傅蹲在那裏,左手捏著一根他自己卷的煙,右手在盆裏泡瓷磚呢。
以後,我醒來不用起來,隻朝西屋門口望去,就能分辨出有沒有廳裏流瀉過來的光。那是趙師傅的光。如果早上一起來,家裏就有一位早起的老人說幾句家常話,如果在外工作一天回到家裏能有這樣一位老人,那真能消愁解乏舒心補氣呢。我極快活地從床上爬起來,跑進廳裏叫一聲趙師傅早!我頭也不梳,臉也不洗,見自家老人似的。
師傅們第一天到我家的時候,他們的李頭介紹張師傅:這個人,黃金放在桌上都不會拿。
頭天上午我去買了香煙、燒雞等,放到西邊那間作為他們的工場、飯堂的大屋裏。中午我和我丈夫在東邊屋裏吃飯,說話間好似覺得有人敲門。我當時想起賈島的推敲,是“僧推月下門”還是“僧敲月下門”。而我,不知是應該用叩門還是推門還是碰門還是吹門。因為那聲音之輕,很可能隻是風和門的推搡嬉戲。再細聽,又一無聲響了。是風。但我不知怎的還是走過去推開門。果然有人。張師傅端著完好如韌的燒雞和煙走了進來。說一定不要拿煙過去,一定不要拿任何吃的過去,大家都自己帶飯。我說吃燒雞加點菜嘛。他悠悠地說屬雞的不能吃雞。
我自然不能再勉強。但師傅們如此辛苦,總想讓他們加點營養,第二天上午便去買非雞食品。譬如醬牛肉。中午吃飯時,卻又有僧吹月下門的感應。打開門,又是張師傅。端著醬牛肉。我真急了。既屬雞,牛肉總可以吃幾塊吧?難道昨天屬雞,今天又屬牛了?張師傅說不吃牛肉的。我說,那魚呢?張師傅悠悠笑道,反正帶骨頭的都不怎麼樣。
到後來,發現他們把煤氣灶卸下了,自然要求為他們熱飯。張師傅竟是連說不,說兩分鍾就裝上的。果然趙師傅幾個立即端起煤氣架去裝。待熱完飯再拆。這樣大拆大卸的,在我看來不可想像的難。但在他們,隻是不願意麻煩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