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89節
80年代末,深圳一路奔跑,如同一個長得特快的少年人,自然常常穿著過小的衣服,自然這兒那兒的過窄過瘦,譬如道路窄,車道“瘦”。
隻記得是下午4:30,不記得是80年代末的哪一天了。得趕緊找出租奔機場。深圳機場離市區太遠,叫不到車,就趕不上傍晚6:20的班機了。我和夢溪匆匆走到大樓門口,就見南亞公司的小姐奔過來說:“奧迪到了。”果然南亞的奧迪車正好駛到門口台階下。感覺是,好像驚險電影裏被壞蛋追殺的人正走投無路,突然直升機降落在眼前。
坐進奧迪,我放下心來,舒展雙腿,幾天來才覺得可以無所事事了,幾小時後就可以提著行李箱走進北京家裏了。啊呀,我叫了起來。夢媛說怎麼回事?我說你的新西裝還掛在賓館壁櫃裏。夢溪說你沒有裝進箱子?我說沒有,我太忙了,兩天沒有喝過水了。夢溪笑:“好像,好像近幾次你出門都丟東西吧?”
我好懊喪,這身新西服夢溪穿了好精神的。可是這一早我起來就追記采訪的東,立刻又來人說事,一邊聽人說話一邊收拾行李。有的放進箱子,有的忘在壁櫃裏了。
我把思想從壁櫃拉回奧迪,發現堵上車了。橫的一排排,豎的一行行,好像有多長的馬路都擠不下這無盡無休的汽車。深圳馬路的發展跟不上汽車的發展,如同深圳電梯的發展,跟不上一幢幢高樓裏蜂巢似的公司的發展。9點來鍾各公司上班的時間,電梯奔上奔下的也載不過來經理員工們。電梯門一開,先生小姐湧入,電梯發出苦痛的叫聲。深圳生長起那麼多的大樓,那麼多的樓裏又生出那麼多的公司,那麼多的公司再生出那麼多機敏善變的生意人,那麼多的活性細胞,深圳,是一部新的生命科學。
奧迪車在汽車的群落中左衝右突,好容易開到深圳灣大酒店這一帶於我太親切了。六七十年代,這一帶農民一日的收入相當於一盒火柴。這裏有一處離香港最近,一處海水最淺。然而海水再淺也是海,香港再近也是遠,有後邊追來的子彈,究竟有多少屍骨埋進海灣?80年代初,我聽著海水的訴說,又聽到深圳開山的炮聲,這是深圳解放生產力的禮炮。80年代中,再到這裏,隻見海邊長出一座深圳灣大酒店,新生兒一般光鮮。剛從農村招來的姑娘小夥,在臨時搭起的席棚裏培訓西餐中菜。我坐在席棚裏,吃了未來四星級酒店的西餐。過兩年再來,大酒店一側建起了遊樂場。80年代末再來,遊樂場要改建民族文化村,酒店另一側要建小人國,不遠處有科技工業園,對麵是全國出口創彙先進企業康佳電子。很有些港人跑來找深圳姑娘在深圳安家了。
看著深圳日長夜大,如同一個長得特快的少年人,自然常常穿著過小的衣服,自然這兒那兒的過窄過瘦。譬如道路窄,車道“瘦”。一路上這麼多排這麼多行的車向著同一方向挪挪動動,好像今天全深圳全世界的車都開向深圳機場似的。
離起飛隻有40分鍾了。
糟了,我們的奧迪又跑不了了。所有堵住的車好像參加汽車大獎賽似的等著一聲令下好飛駛出去。汽車原地不動。四川籍司機拍打著駕駛盤開始一頓川味國罵。夢溪說小夥子別著急,既然我們下到大樓門口時,你的車正好同時出現在我們麵前,說明你注定會把我們送上飛機。果然又開動起來,司機便像外國驚險電影裏的駕車追匪似的開始了特技車戰。奧迪左繞右繞,一輛一輛地超車,然而還是隻能開開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