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宣言(2 / 3)

除了西湖,蘇州邊上的太湖當時大部分也屬於吳越國。太湖大,因此他又向太湖派出了七千多個“撩湖兵”。太湖直到今天還在蔓延的同類生態災難,錢鏐在一千多年前就采取了強有力的措施。除了太湖,他還疏浚了南湖和鑒湖。

總之,他與水“摽”上了,成了海水、湖水、江水的“冤家”,最終又成了它們的“親家”。

治水是為了建城。錢鏐對杭州的建設貢獻巨大。築子城、腰鼓城,對城內的街道、房屋、河渠進行了整體規劃和修建,又開發了周圍的山,尤其是開通慈雲嶺,在錢塘江和西湖之間打開了一條通道。此外還建塔修寺,弘揚佛教,又對城內和湖邊的各種建築提出了美化要求。

作為一個政治人物,錢鏐還非常注意屬地的安全,避開各種政治災難,以“保境安民”為宗旨。他本有一股頑潑的傲氣,但是不與強權開戰,故意看小自己、看大別人,一路秉承著“以小事大”的方針,並把這個方針作為遺囑。到了他的孫子錢俶,北方的宋朝已氣勢如虹,行將統一中原,錢俶也就同意把吳越國納入宋朝版圖。這種方略,既體現了一個小國的智慧,又保全了一個大國的完整。

而且,也正因為這樣,安靜、富足、美麗的杭州也就有了可能被選定為南宋的國都,成為當時中國的首席大城市。

錢鏐這個人的存在,讓我們對中國傳統的曆史觀念產生了一些疑問。他,不是抗敵名將、華夏英烈,不是亂世梟雄、盛世棟梁,不是文壇泰鬥、學界賢哲,因此很難成為曆史的焦點、百世的楷模。他所關注的,是民眾的福祉、一方的平安、海潮的漲落、湖水的濁清。為此,他甚至不惜放低政治上的名號、軍事上的意氣。

當中國曆史主要著眼於朝廷榮顯的時候,他沒有什麼地位;而當中國曆史終於把著眼點更多地轉向民生和環境的時候,他的形象就會一下子凸顯出來。因此,前些年我聽說杭州市鄭重地為他修建了一座錢王祠,就覺得十分欣慰,因為這也是曆史良知的一項修複工程。

杭州實在是太幸運了,居然在這座城市成為南宋國都之前,還迎來過一個重要人物,那就是蘇東坡。

蘇東坡兩度為官杭州。第一次是三十多歲時任杭州通判,第二次是五十多歲時任杭州知州。與白居易一樣,他到這座城市裏來的時候也沒有顯出曠世詩人的模樣,而是變成了一位徹徹底底的水利工程師——甚至,比白居易還徹底。

他不想在杭州結詩社,開筆會,建創作基地,辦文學評獎。他甚至不想在杭州寫詩,偶爾寫了一首“水光瀲灩晴方好”,在我看來隻是一個尋常的比喻,算不得成功之作。他僅僅是隨口吟過,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他那憂鬱的眼神,捕捉到了西湖的重大危機。如果一定要把西湖比作美女西施,那麼,這位美女已經病入膏肓,來日無多。

詩人的職責是描寫美女將死時的淒豔,而蘇東坡則想救她。因此,他寧肯不做詩人,也要做個真正的男人。

他發現,第一次來杭州做通判時,西湖已經被葑草藻荇堙塞了十分之三;而當第二次來做知州時,已經堙塞了一半;從趨勢看,再過二十年,西湖將全然枯竭,不複存在。

沒有了西湖,杭州也將不複存在。這是因為,如果湖水枯竭,西湖與運河的水資源平衡將會失去,鹹潮必將順著錢塘江倒灌,鹹潮帶來的泥沙將會淤塞運河,而供給城市用水的“六井”也必將歸於無用。市民受不了鹹水之苦又必將逃散……那麼,杭州也就成了一座廢城。

不僅杭州成為一座廢城,杭州周圍農田也將無從灌溉,而淡水養殖業、釀酒業、手工業等也都將一一淪喪。國家重要的稅收來源地,也就會隨之消失。

麵對這麼恐怖的前景,再瀟灑的蘇東坡也瀟灑不起來了。他上奏朝廷,多方籌集工程款項,製訂周密的行為方案,開始了大規模的搶救工程。他的方案包括這樣幾個方麵:

第一,湖中堙塞之處已被人圍墾成田的,下令全部廢田還湖;

第二,深挖西湖湖底,規定中心部位不準養殖菱藕,以免湖底淤積;

第三,用挖出的大量葑泥築一道跨湖長堤,堤中建造六座石橋使湖水流通,這就是“蘇堤”;

第四,在西湖和運河之間建造堰閘,做到潮不入湖;

第五,征用千名民工疏浚運河,保證漕運暢通;

第六,把連通西湖和“六井”的輸水竹管更換成石槽瓦筒結構,使輸水係統長久不壞,並新建二井。

這些事情,僅僅做一件就已經興師動眾,現在要把它們加在一起同時推進,簡直把整個杭州城忙翻了。

杭州人誰都知道,這位總指揮叫蘇東坡;但誰都忘了,這個蘇東坡就是那個以詩文驚世的蘇東坡!

蘇東坡之後的杭州和西湖,容光煥發,仿佛隻等著做國都了。至於真的做了國都,我就不想多說了。已有不少文字記載,無非是極度的繁華,極度的豐富,極度的奢侈,又加上極度的文雅。杭州由此被撐出了極度氣韻,西湖隨之也極度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