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有什麼看不過的呢!赫家落實了政策,膽兒大了,錢也有了,何況咱們北京人的講究:夏天,吃燒羊肉;冬天,吃涮羊肉;正月初二,吃春餅;臘月二十三,吃糖瓜兒……甭管怎樣,決不能虧了嘴。人家赫老太幹嗎不能吃口好的,享享晚福呀!
可韓德來看著北屋人來人往,就憋氣,等看到赫老太的兒子二臭,氣兒更大啦!
就連這二臭,一時節都成了轆轤把兒胡同的人物啦!買了一輛“鈴木80”摩托車,招了全院兒人圍著看。改天又玩兒了新花樣,不知打哪兒買一條說勞動布又不像勞動布的褲子,還有個洋名兒,愣說這叫“利瓦伊式501雙X型牛仔褲”,剛下水,流著湯兒就穿上了,還說就得這麼穿著縮水,才能縮出線條兒……說完了,蹬響了摩托車,唱著“塞扣塞扣精工牌”,一溜煙兒衝出了胡同,讓周圍那些小年輕兒的看花了眼。
“哼,還得整治整治你們!收拾,早晚!”韓德來幾乎要罵出來了。
…………
老韓頭兒生氣也不管用,他那兩下子確實是不招人啦。連鄰院兒的老頭兒老太太們都吸引不了,——人家一進院兒,就奔赫老太家,說說又有什麼“老字號”重新開張了呀,看看那部“留下自己聲兒的話匣子”呀。年輕人,有圍著二臭唱“塞扣塞扣精工牌”的,也有到馮寡婦家,聽那當廠長的大山講“商品信息反饋”的,還有的,就出這9號院兒啦,去待業知青售貨點兒,琢磨“薄利多銷”呀,上補習班玩兒命、準備高考啊……人嘛,思想各有高下,可甭管怎麼說,老韓頭兒那一套不靈了,冷清了。他自己也明白,有什麼法子?赫老太太這號的,腰杆兒硬了,自己呢,還鎮唬得住誰?啥“代表”也不是了,退休居家,大場麵,也見不著了,陳穀子爛芝麻,總抖摟也沒勁啊!“文兒”呢,也見不著了。就算能見著,又會有什麼新鮮的?那會兒,今兒“清隊”,明兒“抓‘5·16’”,“哢嚓”,一下子銬走十幾個,銬子亮鋥鋥,晃得見人影兒呀!能說得院兒裏圍聽的老少爺們兒都白了臉兒。現今,還能說點子什麼?……唉,就連全院兒最窩囊的王雙清夫婦,也抽冷子爆出件新鮮事兒,讓整個兒轆轤把兒胡同激動了好一陣子呢。可老韓頭兒呢,無人問津,酒冷茶涼!
這位要問了:那王雙清他有什麼邪的?
邪的沒有,可有福啊。前不久,王雙清的老父親病故了,發送老人拉下點兒虧空,拿著旮旯兒裏扔的一件瓷器去賣,心想,這會兒,這也不算“四舊”了,扔家裏,不定哪天給摔了,不如看看能不能賣倆錢兒。往古董店那麼一送,可了不得了,把收貨的看傻啦,連問家裏是不是還有一個。王雙清想了想,說:“是啊,還有一個啊!”收貨的問:“幹嗎不一塊兒拿來?”王雙清支支吾吾,沒好意思開口——您猜怎麼著?在家當便盆哪!回家趕緊給人刷出來了。這是什麼?宮裏的玩意兒,道光年間景德鎮專燒給皇上的貢品。清室的寶物冊上寫得明明白白,嗬,價值連城……這下可好,王雙清家熱鬧啦,整條胡同的老太太都來串門兒,不嫌絮煩地打聽那寶物到底值多少錢。出來呢,要麼,上趕著回家把那些盛米的瓷缸、插花的瓷瓶兒全搗騰出來,拿包袱皮兒裹上,往天橋送;要麼,一邊走一邊就罵上啦:“敗家兔崽子們,破四舊那會兒,把我那對膽瓶也給我砸了。留到這會兒,夠吃三輩子啦……”
…………
人哪,要是本來有許多人成天圍著他轉,忽然那些人都沒了,剩他光杆兒一個,清鍋冷灶,他不定多煩、多悶哪。韓德來就煩了,悶了,冷清了,沒事兒幹了。吃了晚飯,沏上茶,坐在屋門口,街坊鄰居過來了,有事兒沒事兒地閑扯兩句。他也知道,自己再多說,也都是沒味兒的屁,人家呢,也不指望從你這兒聽點兒什麼了,今非昔比呀,就連那個馮寡婦,也今兒上赫家,明兒上王家,這兒“敢情”一句,那兒附和一聲,卻很少再來接韓德來的話茬兒說“敢情”了。韓德來悶悶地坐了一會兒,竟打著節拍,一個人唱起《四郎探母》那西皮慢板來:
楊延輝,坐宮院,自思自歎。
他晃起了腦袋,似乎和楊延輝的心氣兒走一塊兒去了:
想起了,當年事,好不慘然。
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
您聽聽,倒是打過蓮花落,唱過大鼓書的,唱京戲也有那麼點兒字正腔圓的味兒。
這天傍晚,韓德來又在這兒“坐宮院,自思自歎”的時候,張春元從邊上走過——
“韓師傅,挺閑在啊!”
韓德來看見張春元,火兒就不打一處來。現如今,張春元也人五人六,充起大來啦。院裏院外,那些有兒女要考學的人家,左一個“張老師”,右一個“張老師”,踩低了那間“刀背兒房”的門坎兒。這還不說,更使韓德來憋氣的是,他隔三差五就看見張春元接到郵局送的大信封,上麵印著這家編輯部那家出版社的大紅字。問他是什麼,還愛答不理,頂多支吾兩句,扭臉兒就走,後來才聽說,這小子還能寫小說哪,怪不得,越發蹬鼻子上臉了……聽見張春元的話,韓德來認定這是往自己的臉上抹玻璃碴子哪。他瞟了張春元一眼,拉長了聲兒,答了句“閑在!”又說,“怎麼,不閑在那陣兒,你看著有氣,閑在了,也有氣?”
張春元眼皮子一翻,舌尖兒把腮幫子拱起一個包兒,又忍不住笑了,“您閑在了,我能不高興?可您別老在這兒悶著呀。泡泡紅茶菌,練練氣功,延年益壽不好?要不,跟人家赫老頭兒學學,遛遛鳥兒……”
“得啦,”韓德來打斷了張春元的話,氣鼓鼓地說,“延年益壽幹嗎?依我看,按古法兒,六十歲不死,活埋!”他又“哼”了一聲,往北屋那邊瞥了一眼,“跟他學?遛鳥兒?咱幹不了那個。咱是工人!成天價一手一個鳥籠子,往前掄,往後甩,挨鬥掃街時候也沒賣過這膀子力氣呀,還得伺候著,一天喂它三毛錢肉,對他媽也沒這麼孝順過……”
“行,行!甭聽我的。您就待著,坐著,悶著,唱您的‘西皮’。”張春元氣兒了,“看您這兒坐著挺沒意思,有心勸您散散心吧,您倒吃了槍藥了,還把別人家給捎上了!您在這兒坐您的,也不礙我的事兒,不擋我的道兒。您唱吧,接著唱,唱您的‘籠中鳥’……”
韓德來眼瞅著張春元回了屋,心裏不是滋味兒了。噢,你們還拿我怎麼樣了當個事兒,你們好開心哪!我怎麼了?不愁吃,不愁穿,還輪不到你們樂和哪!想著想著,他爽性站起來了,衝著裏屋的妻兒老小,扯開嗓門兒喊:“我看電影去了啊!”然後,趿拉著鞋,一晃一晃就出了院門。
其實,說是看電影,不過是一句氣話。天都擦黑兒了,哪兒找電影票去?可是,韓德來出了轆轤把兒胡同,上了珠市口大街,一眼看見珠市口電影院的霓虹燈在灰蒙蒙的前方閃著呢。走近前,售票窗口前排了一長溜兒的人,在買第二天早上美國電影《雨中曲》的票。“排!”韓德來和誰賭氣似的,排上了。
輪到韓德來買票時,他猶豫了:買幾張呢?買一張,排這老半天的隊,總有點兒不那麼甘心。摸摸口袋,正好一塊二的零錢。
“買他四張!”
唉,您說,這是一種什麼心思呢?恐怕,排過長隊的人,甭管買什麼,都難免幹過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他們也許根本不需要買這麼多,那也愣買,要不,總覺著虧啦。韓德來就是這樣:第二天,來看電影的隻有他一個。孩子們要上班兒,老伴兒呢,一聽說不是《三笑》《碧玉簪》,死活不來。現在,老韓頭兒的口袋裏揣著四張電影票,富餘三張,他還得把它們退了。
離電影院還有半站地,三三兩兩的小青年們就捏著毛票兒,眼巴巴地站在路口問上了:“同誌,有富餘票嗎?”“師傅,有票勻一張哎!”……韓德來從他們眼前走過,心裏忽然間升起一種什麼感覺呢?他知道自己有四張票,而他們,沒有,一張也沒有。自己富餘的票放在兜兒裏,他幾乎舍不得輕易撒手。他覺得,揣著富餘票,聽聽那渴待的央求的聲調,簡直是一種享受!他板起臉兒,向好幾個遞過錢來的小夥子搖頭:“沒有。”“沒有沒有!”他把脖兒仰起來了,胸脯子挺得高高的,卻又漫不經心地回答著詢問。其中有一個小夥子,戴著蛤蟆鏡,留著大鬢角,那扮相兒和赫家二臭一個模樣兒,也想來老韓頭兒這兒撞運氣。老韓頭兒理都沒理他,心想:“輪誰也輪不到你啊!”
終於,他走到電影院門口了,站上兩層台階,看著等退票的大軍向東向西,散兵線一樣延伸。他掏出一棵煙,抽著,眯起眼睛,看著那些小夥子們圍著退票的人搶啊揪啊,往胡同裏追啊,他樂了。把手伸進口袋裏,撚了兩下,偷偷摸出一張票來,捏在手心兒,走到一個捏著三毛錢,可憐巴巴地看著別人拚搶的年輕姑娘麵前,悄沒聲兒地遞過去。
“哎呀!——謝謝!太謝謝了!”姑娘為這意外的收獲高興得跳起來。
韓德來擺擺手,一副無所謂的神情。
“同誌,還有嗎?再退一張!”“師傅,勻一張唄!”……呼啦一聲,眼熱的人們跌跌撞撞地衝過來,圍住了老韓頭兒,手裏捏著毛票兒,一個勁兒往老韓頭兒手裏塞。叫同誌的,叫師傅的,叫老大爺的,把他圍個密不透風。
“幹什麼幹什麼!”老韓頭兒板起臉了。他分開人群,往外擠著,撥拉開一隻隻遞錢的手,“沒有了,就一張!就這一張!沒啦!”
有的人掃興地走開了,有的人還在央求通融。老韓頭兒搖著腦袋,美不滋兒地微笑著。
…………
就這樣,他一張一張地把票退出去。每次,退完了,在人們的包圍中,他都板起麵孔說:“沒了沒了。”心裏呢,卻享受著一種不可言狀的快樂。嘿,簡直有一種騰雲駕霧之感。
等到他退完了第三張票,等退票的人已經一致認為他身上還有不少存貨的,於是窮追不舍起來。嗬,瞧吧,從電影院追到胡同口,又從胡同口跟進公共廁所。拉著他的胳膊,拽著他的衣服。有的說自己如何結伴而來,就缺這一張票;有的說自己如何難得看場電影……各色人等,眼花繚亂。韓德來已經樂不可支了,最後,他終於把留給自己的那張票也貢獻出來。就是從身上再也掏不出票來了,他也仍然享受了很久被人們包圍不散的快樂。
我實在沒法兒跟您講明白,這位老韓頭兒,此時此刻的快樂到底是什麼呢?那個舒坦,那個美氣,那個得意,全有啦。說他像酷暑伏天裏吃了冰激淩、大雪糕一樣痛快?這種比喻實在太拙劣了。在韓德來的生活裏,隻有過去在轆轤把兒胡同9號院兒裏神聊,看著赫家老兩口恐懼的目光,聽著馮寡婦“敢情”的應和,隻有在那個時候才享受過這種舒坦勁兒。他自己當然是不會產生如此的對比、聯想的。他隻覺得那麼多人圍著他,追他,求他,哄著他,尊崇他,他的骨頭架子美得要酥,他的日子還是過得蠻自得、蠻快活,又不是坐在院兒裏獨飲獨唱的那個韓德來啦!
於是,——這可不是我編派出來寒磣老頭子——老頭子養成個毛病了,三天兩頭,在院兒裏待悶了,一顛一晃就上了街,路過珠市口影院,隻要見人在那兒排隊,就忍不住湊過去,買票,退票,其樂也陶陶。有時留一張,自己進去看一場(舉著票,在許多人羨慕的目光中走進影院,也是一種樂趣咧),高興了,幹脆一張也不留,全方便了別人。而後,分開人群,回家。甚至還有幾個傻小子直追進轆轤把兒胡同裏頭,直到9號院的門口。連小院兒裏人都鬧不清老韓頭兒這是怎麼了,沒事兒就到外邊逛一趟,回院兒,一關街門,轉過臉兒來,嘿,十回有十回,容光煥發,又有當年吃完了國宴,微醉著回來那麼股子勁頭兒啦!
…………
說句難聽的——抽口白麵兒似的,舒坦一時唄!真回到院兒裏,各家兒雖說禮數還挺周全,招呼,“請安”樣樣不少,可還能像珠市口影院等退票一樣,圍著你轉?求爺爺,告奶奶,三孫子似的?過去,院兒裏倒是有這麼個勁兒,現今,誰管誰?誰怵誰?
那天早上,韓德來又從電影院回來,在胡同口碰見了赫老頭兒——倆鳥籠子,一手一個,上麵蒙著藍色兒的籠子罩兒,正奔天壇那邊走。韓德來迎過去了。剛才在電影院門口那股子勁頭大概還沒下去,連敲打赫老頭兒的詞兒都想好了——“赫老頭兒,您挺舒坦啊,社會主義也允許您提籠架鳥啦,倒是也不比‘滿洲國’次吧?”您猜怎麼著,他連話茬兒還沒找著哪,就叫赫老頭險些噎一溜毛跟頭!韓德來見老赫頭兒,就說:“嗬,老頭兒,遛鳥去?啥鳥兒,看看!”說著,伸手就要掀鳥籠的布罩兒,這就是找話茬兒哪。“別價——”沒想到老赫頭兒瘦得藤蘿似的手一伸,把他給攔了,“要看,等咱回來,家兒看去!這地界,甭看。車喧馬叫的,學髒了鳥兒的口。”說著,赫老頭兒身子躬了躬,晃著鳥籠,走啦。韓德來氣得伏天喝冰水似的,心裏直發噎呀,甭說想好的幾句話沒地兒泄了,連剛才的一點兒高興勁兒也給糟蹋了。他想,你他媽什麼玩意兒!過去還不是天天到我屋裏去,早請罪,晚認罪,得連放個屁都得躲進自家的被窩兒!如今也臭狂起來了?!……他由赫老頭兒又想到那個小院兒,又勾起“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悲酸。天還早,回去幹嗎?看著他們生氣?他一拐彎兒,進了街邊的小酒鋪。
得,又添了個毛病——沒事就往這個又小又黑的門臉兒裏一鑽,要上兩毛錢開花蠶豆,二兩“老白幹”,喝。其實,家裏的床底下,沒少撂著兒子、閨女孝敬的好酒。開始兒子給買的是“二鍋頭”,還讓他一把拎起來扔當院兒了,“我連他媽‘茅台’都喝過了,還用這玩意兒來糊弄我?”打這兒,床底下放的起碼是“大曲”、“二曲”啦。您說,回家去,酒也好,菜也香,喝得也清靜,多好,他不。一回那個院兒,看見那幾號人,他就堵得慌,還在那兒喝酒?再讓他們看見,覺得你是在喝悶酒、喝冷酒,不得叫他們樂得汗毛眼兒都咧嘴兒了?……他不樂意。寧可就開花豆,喝“老白幹”。
我們北京的這種小酒鋪,大概您沒見過。三兩張小八仙桌,十來把凳子。除了賣酒,還售糖果煙茶。有的,是夫妻店;有的,由幾個老頭兒合營。店門口經常停著幾輛平板三輪車,車把上還搭著包袱皮兒呀大棕繩兒呀,一眼便可知這兒是咱這號市井小民——扛大件的、糊頂棚的,“引車賣漿者流”光顧的地方。杯酒下肚,就想找人拉個話兒,從咂吧酒的滋味兒開始,繼而到海內奇聞,家長裏短。第二杯酒就能交上個“對著吹”的朋友。甲說了點子什麼,乙說:“敢情!”乙說了點子什麼,甲也說:“敢情!”漸漸說得甲、乙、丙、丁,各個腦門兒發亮,躊躇滿誌。韓德來自然也品到了其中滋味兒,能不流連忘返嗎?況且,他如果不是每每來此,怎麼能那麼快就知道“又要開始批判”的消息呢!真的,這是跟他一塊兒喝酒的一個老頭兒說的,手裏還拿著那張報紙。他隻是知道批判的是那些“編小說的”。是誰,他沒記住;批判什麼,他也沒打聽。不過,他特別認真地要過了報紙,用手指頭按著報上印的出報日期,年,月,日,一個數碼一個數碼地讀過了。沒錯兒,是新近的報紙。真的,又要熱鬧啦!……他急急端起桌上的酒杯,三口兩口打發了,起身就走。
大概那兩口酒喝得太猛了,奔胡同裏走,道兒上好像鋪著一層棉花,腳板子總踩不到實處。開始,他隻是盼著這事兒由自己第一個向全院兒宣布,哼,不嚇他們一跳才怪!後來,他想到了張春元。不是聽說他也在那兒編小說嗎?不是大信封、小信封往家寄嗎?不是牛氣得連問個話兒也不搭理人嗎?這回好啦,讓你牛氣吧,指不定其中也捎上了你,挨批!……再後來,這幾年積的委屈,像打翻了五味罐,一起在心裏翻騰起來啦。哼,整治整治,早該了!不是說了,早晚!光是“編小說的”嗎?你看看電影。男男女女抱著就啃,這叫什麼事兒!光是電影嗎?農民也不待地裏打糧食了,進城,跑小買賣,打家具,分田到戶啦,這不胡鬧嗎?……還聽說上海那地界,隨便穿!大姑娘穿的那裙子,露褲衩子!像什麼話!廣州那地界呢,隨便看!香港電視,擰開就瞅……行啦,別急,這回指不定就得一塊兒收拾了!……他又想到赫家。幹過的“偽事兒”就全抹了?沒事兒了?整天臭顯、示威,尾巴都撅起來了。連他兒子也不是好東西,弄點子西洋貨、東洋貨,帶壞了全院兒的年輕人!這回可好,不定哪會兒就得下“文兒”,一塊兒收拾!還有馮寡婦,也是個馬屁精,好不了!王雙清嘛,總算不賴,聽說那件寶物捐給國家啦,獎給倆錢兒,有限。不過,也得教育教育,淨領著閨女往張春元那兒湊,一門兒心思讓孩子奔大學,至少也是糊塗蛋……
回到院兒裏,馮寡婦正從赫老太屋裏出來,看見韓德來,打了個招呼,到水管子前麵洗她的菜。韓德來走到自己屋門前,扯過小凳兒坐下,咿咿呀呀地唱起一段喜洋洋的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