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二(2 / 3)

這篇渾蛋文章整個兒把我給氣暈了。老爺子的筆名叫“宋為”,班裏的同學沒有不知道的。本來,班裏那些小痞子們背地裏沒少了拿我們的“餛飩侯”開心,這會兒,倒全他娘的罵上我啦!

“鬈毛兒!”他們給我起了這麼個外號,因為我的頭發天生有點兒卷兒,“你丫挺的怎麼這麼不地道!你們老爺子裝他媽什麼孫子啊!”

“要是把你平常的胡扯八道整理整理送公安局,也夠你狗日的一個反革命了!”

“假模假式的,還‘深思’呢,沒勁!”

…………

我敢說,這幫兔崽子可逮著一個“臭”我的機會啦。活該,誰讓你在大夥兒眼裏一直是個牛氣烘烘的總編的兒子呢。搬運工的兒子們、抹灰匠的兒子們也該擠對擠對你,撒撒氣啦。再說,我們的老爺子也是真他娘的沒勁!沒勁透了!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那天下午我又見到了“餛飩侯”。那是個星期一,算算我們倒是有兩天沒見麵了,可我恨不能把腦袋紮褲襠裏溜過去。可氣的是,他老遠就看見了我,還是那麼和顏悅色,滿麵春風,“盧森,星期天上哪兒玩去啦?你爸爸挺好的吧!”

唉,可憐的“餛飩侯”,您饒了我行不?

…………

“盧森,我還挺想你哪!”這會兒,我的“餛飩侯”老師從自行車上下來了,他很費勁兒似的把自行車搬上了人行道。他大概有點兒感冒,聲音甕聲甕氣的,讓人覺得充滿了悲痛,“聽說這次又沒考取?”

他教的是畢業班。我上的是補習班。高考以後,我們沒見過麵。

“怎麼搞的,是哪門兒沒考好?”

他可真婆婆媽媽。這會兒還提出這個被一千個人提過兩千次的問題。不過,我還是聽得出來,這第兩千零一次的提問是真誠的,不像好多人那樣假惺惺。

“哪門兒都沒考好。”

我懶得告訴他,考“政治”的那天早晨,我怎樣和老爺子吵得一塌糊塗。一怒之下,我根本就沒進考場。

“怎麼能說是‘敲門磚’?這是你一輩子受用不盡的東西!”

“是嘛!我隻知道我背了八個大要點、八十個小要點、八百個小小要點。還‘一輩子’呢,出了考場就忘掉一半。”

“就你這態度,政治就不能及格!”

“那好那好。那我還去費這個勁兒幹嗎?!”

…………

“好好溫溫書,再考一年吧。”“餛飩侯”伸過瘦嶙嶙的手,幫我按了按翹起的衣領。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讓我想起老爺子那篇鳥文章,讓人覺得心裏真不落忍。

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哦,對了,你們班的李國強,在鬧市口賣牛羊肉哪,你們家缺羊肉,隻管找他,挺仗義的。那個金喜兒,就在學校門口兒賣瓜。每回看見他,我都忘不了叮囑兩句:你可別學那夥小流氓,拿把刀子截人家老農的瓜車去……”頓了頓,他看著我,笑著歎了一口氣,說,“你要是他們,也就罷了。現在雖說不講‘子承父業’了,可總不能讓你也去賣牛羊肉吧。不能給你爸爸丟臉不是?!……”

“您還別跟我提他。”我受不了了,要不是看在他的麵子上,聽見這種“子承父業”之類的陳詞濫調,我早他娘的調屁股走了,“他有我哥那麼一個兒子就足夠了,知足吧他。”

“怎麼,你們爺兒倆還別扭著?”

“他有他的活法兒,我有我的活法兒。”說完,我找了個借口,推起我的車,走了。說真的,我真怕聽他沒完沒了地說下去,跑不了又是那一套大大良民的處世之道,我早就聽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