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概很少有人想起,其實,倒是有一撥子人,每天都少不了“夜生活”的,那就是像崔老爺子這樣的,看庫房、看商店、看停車場的守夜人。
全是爺們兒。老爺子居多,也有中青年。
說他們每天少不了“夜生活”,並不是拿他們幹的差使開心。不信您找他們中的一位問問,每天夜深人靜時,他們都幹什麼?都那麼老老實實在庫房裏、商店裏待著?都把那倆眼兒瞪得溜兒圓,等那小偷兒上門?……頭一兩天興許是這麼過來的,第三天就覺得憋悶,就得站到門口東張西望,能不跟馬路對麵西瓜攤兒的小老板兒搭上了話?出不了半個月,看連鎖店的,看飯館的,看菜棚子的……反正左近一帶,守夜的老少爺們兒就全有了交情。今兒您過來聊一段,明兒我過去侃一會兒,遠遠的,能瞄著自己照看的門臉兒就成唄。聊,侃,哪有幹聊、幹侃的呀?您不是看西瓜攤兒的嘛?您能不抱倆瓜過去?您不是看菜棚子的嘛,拿幾根黃瓜,到對麵的飯館,拌一盤黃瓜,和那看飯館的老哥喝二兩吧。您是那看飯館的,您能光看著看菜棚的老弟拿涼拌黃瓜下酒?得嘞,油鹽醬醋,葷的素的,哪樣不是現成的?老哥哥給你掂兩勺,露一手兒吧……我敢說,類似的“夜生活”,不說天天有,隔三差五也有一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對於飯館、菜棚來說,守夜的吃幾根黃瓜,掂兩勺小炒,算得了什麼?何況也不是一人獨吃,左鄰右舍的,拉上點兒交情,有什麼響動,也好有個照應。
說來慚愧,咱們的崔老爺子幹的這活兒,既拿不出冷葷,也拿不出啤酒,甚至也給不了左近的哥兒們什麼方便。好在既成了朋友,是沒人計較這些的。這麼長的夜,能找著個老哥說說話,已是難得。
對麵連鎖店的老季頭兒,新近才入了看家護院的道兒,白天和崔老爺子搭上了話,這天晚上,就拎著連鎖店的“特產”溜達過來了。
崔老爺子和季老爺子的節目,就在柵欄邊兒上進行。因為這兒離老季頭兒的連鎖店近一點兒,老哥兒倆喝著聊著,鬧不好一幹就是仨鍾頭。為了老季頭兒喝得踏實,崔老爺子就把客人引到了這兒。今兒沒月亮,天氣還挺悶,柵欄邊兒上,又透著開闊風涼,宏遠賓館的燈光照過來,不算亮,也不算暗,還挺有點子洋味兒。
老哥兒倆在各自的方凳上坐定,一斜眼,崔老爺子看見了賓館門外的小哥兒四個。
招招手,算是發了個邀請。
都是看家護院的,夜深人靜了,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喝著,能不讓讓?
這小哥兒四個但凡懂點兒北京人的老理兒,也不難明白崔老爺子的好意。可說實話,這年頭兒,把人家的意思往好裏想的人,還有幾個?
“那老頭兒想幹嗎?別是招呼哥們兒過去喝二兩吧?”雙胞兄弟中的一個,還算是善解人意。
“扯淡!成心氣咱哥們兒哪,老帽兒,就顯擺丫挺的過得滋潤……”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還是同一個媽所生,另一位就把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沒錯兒,明知咱不能過去,老丫挺的,這不成心氣人嗎?”瘦高個兒說。
“你真他媽傻帽兒!”矮壯的一位開了口,善解人意的,成了被嘲笑的對象,“你過去喝去吧,去呀!”
善解人意的沒詞兒了,愣了好一會兒,說,“操,要不是怕老板看見,炒了我,我真他媽過去了!”
“有種兒你就過去,過去呀,老頭兒等著你哪!”
…………
嘻嘻哈哈,老爺子勾起的那火兒,好像倒被岔開了。
柵欄這邊兒,崔老爺子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的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招完了手,算是這廂有禮了,看那邊沒反應,料那哥兒四個不會過來了,隻管坐了下來,和新結識的季老弟喝酒聊天兒。
如果倆老爺子在柵欄邊兒上就喝這麼一回酒,倒也沒什麼,就算你們天天在那兒喝,你崔老爺子不再那麼多事,還要朝那哥兒四個招手,也罷了。誰承想,兩位老爺子自從今兒開始,還相見恨晚,喝個沒完,聊個沒夠了。不說天天聚會吧,也是隔三差五的就到柵欄邊兒上喝那麼一回。更絕的是,別看平時崔老爺子老瞧著那哥兒四個眼暈,到了喝酒的時候,還回回忘不了老理兒,總要朝宏遠賓館門口戳大崗的小哥兒四個招招手。
他哪兒想得到,越這麼著,越是讓賓館門口的哥兒幾個搓火。等到他們在柵欄邊兒上又喝上了那麼幾回,又朝哥兒幾個發出幾回邀請的時候,哥兒幾個已經忍無可忍,罵罵咧咧地商量著,得找個啥法子出出這口惡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