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四(3 / 3)

現如今的北京,“耍叉”這詞已經很少有人用了。這詞的本意,指的就是崔老爺子年輕時幹過的那行當:赤著膊,露一身腱子肉,一杆亮閃閃、響嘩嘩的鋼叉在那腱子肉上飛舞,朝山進香由它開路,撂地兒賣藝靠它打場。不過,後來北京人所說的“耍叉”,已遠非所指了。“娶了媳婦不要媽,要媽就耍叉,耍叉就分家”,說的什麼意思?耍渾犯嘎,無事生非唄。說實在的,在北京,大凡沾“耍”字的行當全不是好惹的。“耍骨頭”、“耍布人兒”、“耍狗熊”……和那“耍叉”一樣,或成了死皮賴臉、不可理喻的代名詞,或成了混跡市井、無所事事者的尊稱。當然,古人說,衣食足而知禮節。就說幹過鏢局、當過護院的崔老爺子吧,如今真要拿把鋼叉讓他練一道,也未必不成,可真讓他拿出當年江湖賣藝的那股子“耍叉”勁兒,還是那樣橫著走道兒,有事兒沒事兒打一架,放放血?他還真的拿不出來啦。

不過今兒倒有意思:四個大概連“耍叉”為何物都一無所知的小毛崽子,倒跟他崔寶安這耍叉老手耍起叉來啦!

崔老爺子躥了起來,罵了一句,並不過去接著罵。他跑回休息的小屋,拿出一把鐵鉤子,到停車場邊上,把那消防栓的井蓋鉤開來,彎腰下去,拽出了一盤高壓水帶。老爺子的消防技術,是他當年幹物資倉庫管理員時練過的。隻見他拎起那盤高壓水帶一甩,那水帶就像一個車軲轆,直溜溜地滾過去,一直鋪到了柵欄邊兒上。

“您……您別玩兒邪的,何必!惹大發了,咱擔待不起!”季老爺子拽他拉他。

“我他媽殺了人,也和您沒關係!”崔老爺子說著,趴到了地上,把腦袋探進井裏,擰開了消防栓的開關。隻聽“砰”的一聲,那直溜溜的消防水帶立時鼓脹起來,噴水槍帶著起頭的一段水帶飛舞著,甩打著,活像一條拚死掙紮的巨蟒,忽而把它腦袋甩向天空,忽而又砸到地下。那巨蟒口中噴吐出的水柱也東西南北毫無章法地掃動,發出“嗵嗵”、“嘩嘩”陣陣亂響……老爺子站起身,跑過去,用腳踩住了那飛舞的水帶,又順著捋過去,抓住了噴水槍,這下他總算找著個得心應手又解氣的家什啦。水柱越過了橫在柵欄那邊的旅遊車,在空中畫了個弧,稀裏嘩啦地落在賓館門外的七星池裏,他聽到了四個小崽子丟了魂兒似的叫聲。他又把噴水槍往大門那邊歪了歪,水柱就直奔那繁星密布的廊子去了。可惜的是,四輛大旅遊車把他的視線全擋上了,不然,他就能見識見識小子們哭爹喊娘的德性了,那他非得讓水柱直奔他們來一下子,給兔崽子們洗個澡不可。哈,誰想得到,四個小崽子巧巧兒就送到眼麵前來啦!崔老爺子端著水槍正滋得開心,忽聽最南頭的旅遊車那邊傳過來一片吆喝聲,原來是那四個小子站到柵欄邊兒上,朝他嚷嚷哪。他們喊的是什麼,全讓水聲給蓋住了,老崔頭兒根本聽不清,他也不想聽。看他們中有人好像衝他作揖,他明白他們大概是想休戰了。噢,你想休戰就休戰?門兒也沒有啊!我還沒玩兒夠呢!崔老爺子把水槍往他們那方向一撥,隻聽“嗷”的一聲,哥兒四個立時沒了影兒。老爺子又把水槍往高一挑,隻見那水柱直奔天上去了,又直直地朝旅遊車的後麵落了下來。那邊又傳過來“嗷”的一聲,哥兒四個又不知往哪兒躲去了……

賓館保衛科的頭頭兒聽了報告,氣急敗壞地趕到現場,站在柵欄邊兒上喊了幾嗓子,也遭到了水槍一通兒撲頭蓋臉的掃射。他們隻好去砸街道治安辦公室的門,把管停車場的治安警察小梁子從床上拽起來。等小梁子趕到現場,崔老爺子的水槍大戰已經停止了。他累了。消防水帶還沒盤起來,蔫頭耷腦地散鋪在水汪汪的地上。蹲在地上,和蹲在對麵的老季頭兒一起,守著棋盤上放著的一包花生米,一瓶“二鍋頭”,那架勢活像一對剛剛打完日本鬼子,在田間地頭兒歇歇氣兒的老八路。

“……耍叉,耍他媽我頭上來了,逗不?”對著酒瓶吹了一口,又把酒瓶放回了方凳上。

“那是!年輕嘛,不知道好歹!”季老爺子說。

“明兒啊,還得勞駕您,過去遞個話兒,咱不這麼練也成……問問他們,走釘板兒,成不?要不,下手進湯鍋撈鋼鏰兒?嘿,那活茬兒,我年輕的時候可都練過,要不,能幹上看家護院的差使?……這會兒?這會兒也不怵!誰要是眨巴一下眼皮,誰都是孫子!可也得讓那幾個小兔崽子明白,他們要是沒這個膽兒,就別跟我這兒齜毛兒!”

“那是!齜毛兒?打死他們也不敢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