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家去!”崔老爺子下車,陪著季老爺子朝前走。
北京人的禮數,您就是明知人家找你一定有事,也不能張口就問,總得把人家讓進門,沏上茶,客套虛禮的來一氣。人家要是有張不得口的難事呢,您得給人家抹開麵子的機會。
“喝茶還是喝酒?”老哥兒倆一進屋,崔老爺子把酒拎出來了,把茶壺也端上來了。
“您瞧您,您瞧您,還喝哪?”季老爺子用手指頭點著崔老爺子的臉,“甭蒙我,您剛喝了!我再讓您陪,太不仗義。回頭您再出溜桌兒底下去,對不起您!”
“操,興許我還靠您壯了膽兒,出去再逮倆持槍搶劫的回來,再他媽當一回英雄呢!”崔老爺子脖子一歪,從鼻子裏噴出一聲笑。
老哥兒倆一定是都想起了那天晚上一塊兒喝酒的事,會心地笑了起來。
“明跟您說,小梁子叫我來的。”季老爺子說。
“幹嗎?”
“實說吧,小子找我去啦,問能不能找著您。他說啦:‘崔老爺子這人不錯,想想我怪對不住人家……’”
“扯淡!哪是他對不住我啊,我對不住他!我是他媽勢利眼,我是狗,誰給根骨頭就跟誰走……”崔老爺子一本正經地說。
“行啦,夥計,得饒人處且饒人。”季老爺子臉上的皺紋堆成了團兒,咧著豁了牙的嘴,嘿嘿地樂,“您沒見小梁子那叫哪!那兩天,沒少了打聽您,找我帶話兒。您猜怎麼著,這小子見報上說了,公安局的領導沒少了去看您,心裏犯嘀咕啦。”
“我不幹那事!我不跟他似的,狗仗人勢。”
“所以小子就挺感動的啦,就又找我,求我帶話兒謝謝您啦……”
“甭謝。告訴他,多虧他這麼提醒,我明兒就找他們頭兒去,非告下這個狀不可!”
“行啦行啦,老哥哥您就甭緊著上弦啦。您不是說啦,本也沒打算跟他小子一般見識不是?您就也讓我當一回好人!”
“要是那天晚上沒過去找您喝酒,喝了酒沒走岔了道兒,走岔了道兒沒趕上民警逮壞人,逮了壞人局長不來看我……他他媽小梁子對自己的錯兒還認頭?我哪兒說理去!”說實在的,崔老爺子的委屈,說得出口的,是這些,說不出口的,多了。甚至可以說,當了英雄的這些日子,那說不出口的委屈比這說出了口的還多呢。這回,一股腦兒,也不管是不是人家小梁的事,把那點子氣兒全攢一塊兒,衝他撒了過去。
“老哥哥,您隻當給我這個麵子,給我這麵子行不行?我可是大老遠的來一趟……”
“行,不就是謝謝我沒告他的狀嗎?看您的麵子,我知道了。”崔老爺子端起酒盅,和老季頭兒碰了一下杯,然後一仰脖兒,“咕嚕”一聲,把酒倒進了嗓子眼兒裏。
老季頭兒把酒也喝了,抹抹嘴,說:“不光是謝謝您,小梁子還想請您回去,還是‘宏遠’那兒看車。小梁子說啦,他都跟‘宏遠’的總經理說好了,還得在那兒專門請您撮一頓,給您賠不是哪……”
崔老爺子沒言聲兒,心說:“操,這回嘛,才辦了件人事。”
“怎麼茬兒?小梁子問呢,什麼時候去?找個車來接你!”
“甭接,我就騎我的小三輪兒去,看丫挺的宏遠賓館讓不讓停!”話一出口,崔老爺子自己先樂了。操,耍叉誰不會啊,瞧,我給你們耍一回。
“您可真逗,您可真逗。”季老爺子晃著腦袋。
“不騎小三輪兒也行,他得來卡……卡……卡什麼來著?”別看崔老爺子是停車場上看車的,二臭說過的“卡迪拉克”,還真沒在他那停車場上停過,所以“卡”了半天,就卡在那兒了。頓了頓,嘿嘿一笑,說,“行啊,來什麼車都行啊,玩笑歸玩笑,我不計較,我計較的是那麼個理兒!”
…………
送走了季老爺子,崔老爺子又回到八仙桌邊兒上,一個人喝了幾盅。
“要是連他娘的這麼一個結果都沒有,這一回‘英雄’當的,也他媽太冤啦!”
腦袋裏暈暈乎乎,心裏嘟嘟囔囔,躺到床上想睡一會兒,等醒過來時,天竟黑了,枕頭上濕漉漉的一片,全是哈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