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一(2 / 3)

“信,信。”我說。

他斜楞著看了我一眼。

“真的,挺棒。”我又找補了一句。

…………

警車急急地拐過一個彎兒,他的身子擠到了我的身上。

“要不,人家都說你們這號知識分子難對付呢……”他把身子往外挪了挪。

“怎麼難對付了?”

“我能跟您說透嗎?說透了不就不含蓄了?”他樂嗬嗬地晃了一下腦袋,不再說下去,把臉扭向窗外。稍頃,又扭臉瞥了我一眼,笑了笑,說:“您這‘挺棒’用得可夠勤的啊。”

“真的挺棒。這兩天淨跟著您了,能不長進嗎?”我說。

他不再理我,欠起身,撩開警服前襟兒,從拴在褲腰帶上的一串鑰匙裏找出一把,拽著它彎下腿挺著肚子往鐵欄杆上的手銬那兒湊。車子一顛一簸。他的鑰匙老是對不上,這姿勢頗不雅觀。終於,他把手銬打開了,坐了下來,把手銬又一次攏在那弓起的五指間。他也不說話,那捏著手銬的手,衝我的身前遞了過來,我張開手掌,“啪”,他把它拍到了我手裏。

這玩意兒沉甸甸的,攥在手裏滿滿一把,我把它嘩啦嘩啦地揉搓了幾下,忽然想起北京老頭兒們喜歡揉搓的保定鐵球。

我知道他這一拍是什麼意思。

北京的老百姓們,對看熱鬧真是有無窮的興致,新華裏臨街的公廁門前,居然圍了密密匝匝的好幾十號人,其中有那麼幾位手裏,還端著飯碗,嘴裏甚至還吧唧吧唧地嚼著。簡陋的公廁對他們來說,有那麼點兒“久居鮑魚之肆,不聞其臭”的意思,而警察抓人,不敢說千載難逢百年不遇,到底透著新鮮。熱鬧送到了家門口,誰要不看那可就虧了,又有誰願錯過?警車就是在這眾望所歸中蒞臨的。當我們從警車裏魚貫而出的時候,周圍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我卻覺出了四周每一個瞳仁兒裏都透著的快意,透著被煥發起的期待。而那一個個瞳仁兒又告訴我,他們對我更是情有獨鍾:身穿便服的我現在已經不再讓他們誤認為是罪犯,相反,還就因為這身便服,再加上我的年齡,再再加上我微凸的肚皮,我被人們看成了三個小夥兒的上司。當然,我知道,最有說服力的,是我手裏攥著的那副黃澄澄的銬子。

“這當官兒的夠派啊!”有人悄悄地說。

“至少也是個分局長!”北京的老百姓,對自己的判斷充滿自信的人多如牛毛。

“讓開嘿,警察來啦!”有人高聲嚷嚷。

人群閃開了一條通道,放我們走進去,隨即又封死了,把我們圍在中間。

那個“敝帚”不夠自珍的家夥可憐巴巴地站在那兒,他的身邊,是三五個臂戴“聯防”紅箍兒的老頭兒老太太們。那家夥的年齡和我相仿,是一位眉眼清秀、白白淨淨的中年漢子。說實在的,也就是這會兒我才仿佛突然明白,原來這耍流氓的人,並不見得全是滿臉橫肉。不過,不管怎麼說,眉清目秀的流氓比起滿臉橫肉的流氓來,好像總是有那麼點兒讓人惺惺惜惺惺似的。比如眼前這位,一臉沮喪,下巴頦兒還有點兒微微發抖。這模樣兒就讓我這心裏挺不落忍:這人就算不是有病,也可憐得可以,不然,得熬到什麼份兒上,才色膽包天,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幹出這等事?……想歸想,臉上還是正氣凜然的——我們幹什麼來啦?何況,蘇五一豈止正氣凜然,這會兒應該說威風八麵。

“是你嗎?耍流氓的?”挑出一根修長白皙的中指,戳了戳那位的肩膀。

實話跟您說,事後我偷偷試了半天,一會兒伸出食指,一會兒伸出中指,試了無數回,我覺得,伸食指要比伸中指方便得多。令人百思不解的是,蘇五一為什麼要舍易就難,偏偏要挑出根中指來?

“是他,就是他!”不等那可憐的家夥說話,老太太們先七嘴八舌地告發起來。

“衝誰耍流氓啦?事主在不在?”蘇五一抬起下巴,目光在周圍的人群裏搜尋。

老太太們閃開了身子,從身後推出了一個麵紅耳赤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