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三(2 / 3)

“黑子,回來以後怎麼樣,都幹什麼啦?”蘇五一漫不經心地問他。

“回來”,指的是“勞教”、“勞改”之類結束,這我聽出來了。

“沒幹什麼呀,我就是跟我哥修車來著……哪兒也沒去呀!”黑子翻著眼皮,那神態好像努力在想,語氣卻是嘟嘟囔囔的,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得嘞黑子,又跟我來這一套不是?……實話跟你說,就別打馬虎眼啦,想不想回家呀?帶衣裳來沒有?不行咱們就奔分局?……我可告訴你,奔了分局我可幫不上你了,你說,咱哥們兒對你怎麼樣,咱哥們兒能害你嗎?就這兒,說了,沒事兒,該幹嗎幹嗎去,政府的政策也不是不知道,是不是?……”

“我……我真的沒幹什麼!真的,蘇叔,我哪兒也沒去,您說,我媽剛把我給盼回來,我敢再‘滋扭’嗎?”還是一肚子委屈的樣子。

蘇五一沒說話,斜著眼睛看了看他。那神情好像在運氣,又垂下眼瞼想了想,說:“你媽在家幹嗎哪?”

“烙餅哪。”

“你看,我就猜出來了,你們家老吃烙餡兒餅。上回路過你們家,你媽還非給我吃一個哪。是他媽好吃!……操,是你媽的餡兒餅好吃還是大牢的窩窩頭好吃啊?說!上回還他媽沒吃夠啊?……告訴你,你把我的中午飯可耽誤了,一會兒,你可得領我回去吃餡兒餅去……”

“操,不就倆餡兒餅嗎!”黑子進屋的時候,嘴角那塊肌肉是緊繃著的,說到這會兒,好像一下子放鬆了許多。

“這不結了?說吧,說完了咱哥兒倆一塊兒,吃你媽烙的餡兒餅去!什麼也不耽誤!”

“……”黑子嘴角的肌肉又繃起來了。

“我操,你可真他媽‘麵’!我都他媽給你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你還這兒給我玩兒‘深沉’!……黑子,說不說?不說,我他媽陪著你,咱不吃餡兒餅了,咱們呀,別滲著,一塊兒,分局吧!”

“蘇叔,您……您別火啊。我說,我說還不行?”黑子支支吾吾,眼珠子一勁兒地往蘇五一臉上瞟。

“操,說啊!”蘇五一吼起來。不過我看得出,他那嘴角一顫,閃過一絲得意,當然,黑子是不會發現的,因為隨即蘇五一急赤白臉,粗聲大嗓地接著跟他吼,“你不能讓我兩頭兒坐蠟不是?我他媽的在所長那兒一勁兒保你,這才沒捕你,你可好,這兒一個勁兒給我撤勁……有種兒你丫的別說,死扛,誰說你都是孫子!咱哥兒倆一塊兒,你吃你的窩頭去,我挨我的處分……”

…………

再往下,結果就不消說了。黑子反倒磕磕巴巴地求起了他蘇叔,勸他甭生氣:我說還不行嗎?我不說對得起您嗎蘇叔?我要是再跟您鬥心眼兒,嘿,您就操我八輩兒祖宗……蘇五一好像老大不情願地這才“消了氣”,起身到桌邊取來紙筆,記錄黑子的供述。

我不知道,蘇五一後來或是時不時地用話“敲打”我幾句,或是時不時地讓我在關鍵時刻上去“薩馬蘭奇”一回,和這時候我“得罪”了他是不是有關係。不過天地良心,我絕沒有一絲一毫小瞧他的意思,恰恰相反,他剛才傳訊黑子的那一手兒,已經讓我服了。可我非但沒讓他知道我的五體投地,反倒幹了一樁讓人誤解的蠢事。

“我……我偷了銅廠的三十米電纜。”黑子開始交代了。

蘇五一往記錄紙上一筆一畫地寫著。他寫得太慢了,我實在不明白,這麼簡單的幾個字何以磨蹭這麼半天。當然,對此道一無所知的我,隻有耐心地在一邊熬著的份兒。再說,別看我是個寫家,小夥子絕對沒有起用我的意思。

“老陳,”他忽然抬起頭來,“電纜的‘纜’字兒怎麼寫?”

我趕忙在一張廢紙上把“纜”字給他寫了出來。寫完了,不由得瞥了那黑子一眼,好像倒是我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回想起來,全是他娘的多心。黑子這會兒哪有心思笑話別人?他自己的賬還算不過來呢!再說,他也不會覺得這事有什麼不正常的,可以肯定地說,他也不會寫,最後看他往筆錄上簽名時費的那個勁,你就不難明白。

“我還偷過……偷過幾塊銅錠……”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黑子接著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