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四(1 / 2)

第八節 四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這地界就是這種哲學的故鄉。

也是蘇五一的功勞。因為他的引見,後來使我更多地結識了左近一帶的居民們,一個在新華裏街邊兒遛鳥兒的老頭兒告訴我,人哪,總得有幾招兒,才能活得那麼踏實。

“您得聽聽,您得記下來,保不齊什麼時候您就用得上。”他說。

他告訴我,什麼時候家裏出了事,譬如鬧了耗子吧,可千萬不能起急,也不用動氣。您看看東家,再問問西家,看看他們是不是也鬧耗子。沒跑兒,一準兒也鬧得歡著哪。那您生什麼氣啊?您哪,踏踏實實的,活吧。

還有呢?

還有,譬如物價漲了,您也別抱怨。您抱怨什麼呀?又不隻是您一家受著。別人能過,咱也能過,看誰熬得過誰。

還有呢?

還有,您老得想著,咱是草民。草民是什麼意思?草!驢吃也行,馬啃也行。受點子委屈,那叫委屈嗎?咱有委屈嗎?您有什麼想不開的?活吧。

…………

我信,因為那天我已經受過蘇五一的啟蒙了。

那天和蘇五一分手後,滿腔的鬱悶一掃而光。

俗話說,退一步,天高地闊。誠哉斯言!

一邊騎著自行車往家走,一邊想,劉厚明在哪個派出所哪?劉心武又在哪兒?還有理由、趙大年……這一回,全北京的作家們大概是一網打盡啦。都跟我似的,提著警棍,捏著手銬,跟在蘇五一們的身後,去搜查、逮捕、審訊、取證、出現場,坐在警車裏滿北京號哪。

我有什麼氣不忿兒的?

想起了那哥兒幾個可能都是啥模樣兒,甚至忍不住想樂。

厚明會是什麼模樣兒?梗著硬化了的頸椎,也上前“薩馬蘭奇”一回?就他那雙手?怕是連手銬怎麼個銬法兒都掰扯不清吧!厚明是全國青聯副主席,雖說是虛職,這“官”還是不小的。沒少了帶著這個團那個團,這回非洲下回歐洲,替社會主義爭臉。我和他一起參加過幾次活動,在台底下看他主持全國青聯的會,看他給人家發獎,看他給英雄紀念碑獻花圈,就跟國家元首似的,還知道理理花圈上的挽帶,人五人六兒的,像著呢。如果讓他這樣“薩馬蘭奇”一回,不知作何感想?

悲天憫人的劉心武呢?謙恭好禮的老北京趙大年呢?風度翩翩的報告文學家理由呢?

妻子不在家。我們的女兒還小,為了讓我安心寫作,她們都在姥姥家住。車子快騎到家的時候,想起來回去還沒有飯轍,拐到一家幹淨點兒的小飯鋪,胡亂吃了些東西,回了家,沏上一杯茶,躺到沙發上,繼續胡思亂想。

最遺憾的,是讓陳祖芬逃了。其實,最該“薩馬蘭奇”一回的,是陳祖芬。

“哎呀,我可去不了!真的,我就怕接觸那些流氓小偷,我寫的全是光明的東西,我接觸不了陰暗麵……”據說,當文聯的領導把上級的指示告訴她的時候,她在電話裏急赤白臉地嚷嚷起來。

據說,這情況又被反饋回了那位發指示的領導同誌那兒,那位領導語重心長地說:“越是這樣,越要鍛煉鍛煉嘛!”

沒錯兒,越不敢“薩馬蘭奇”的,就越得要她“薩馬蘭奇”一下!

可惜到了兒還是讓陳祖芬逃了。不知是不是因為祖芬不是黨員,所以他們不好再逼她。

而劉厚明、劉心武和我,簡直就跟被人押送去的差不多。

那幾天我們正在友誼賓館開全國青聯委員會,一輛上海轎車拉來了我們文聯的書記和作家協會的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