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七(1 / 3)

第八節 七

一下樓,我們就碰上了一群衣冠楚楚香氣四溢的男女,他們好像在談著一個什麼開心的話題,嬉笑著從小轎車上下來。一輛是紅色的“夏利”,一輛是灰色的“切諾基”,還有一輛是米黃色的“拉達”。他們瀟灑地甩著轎車的車門,樓門口響起了一片優越的“砰砰”聲。從“切諾基”上下來的那位,我知道他住我的樓上,602室的主人,他優雅地朝我點了點頭,環顧了一下他的客人們,領著他們湧入了樓門。樓門外飄拂著他們留下的衣香。

嗬,你們樓真住著人物啊!秦友亮扭臉朝門裏看了一眼。

我說,不是“人物”,是“人物”的兒子。

他告訴我,得先跟他回家一趟,跟老太太打聲招呼。

我們一起順著一條岔道,走進了興華裏。

我好像見過他們,特別是開“切諾基”的那位,秦友亮說,夏天的時候,他們在你們樓前麵滑旱冰來著。

我當然知道這件事。我相信,不光我,我們附近幾棟樓的居民,隻要他們那天在家,大概沒有不留下深刻印象的,秦友亮說起來,當然也毫不奇怪。我們這棟樓的前麵,是一片開闊的水泥地,我想大概是這場地又勾起了602小夥兒的玩兒興?夏天的一個傍晚,小夥子把他的哥們兒姐們兒招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幾位,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來的姑娘一個個如花似玉,小夥兒一個個風度翩翩。他們每人蹬著一雙旱冰鞋,拉扯著,笑鬧著,把寧靜的黃昏鬧得沸沸揚揚。沒多會兒,四周就圍上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甚至連樓上不少住戶,都被歡笑聲招出了陽台,探著腦袋往下看,就像農村的場院來了一夥兒耍把戲的。天色漸黑時,開心的男女們一個個甩下了腳上的旱冰鞋,把它們扔進了小車的後備廂,然後又一個個鑽進了車裏,把一片空蕩蕩的水泥地留給了眼巴巴的看客們。

那會兒我也站在陽台上朝下看著,麵對那空蕩蕩的水泥地,說不上心裏是一種什麼感覺。

也整個兒一個空蕩蕩?

操,全他娘的白活了!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嗓子。不少人都笑了起來,近觀的,遠看的。

不知道是在罵人家,還是在說自己。

我也聽見這一嗓子了。人家活人家的,你活你的,甭比!人比人得氣死,比個什麼勁兒?再說,人家那麼活,該著,天下都是人家老爺子打下來的,甭生這份兒氣。秦友亮的臉色冷冷的,聲音也是冷冷的。

我不由得又瞥了他一眼,這感覺怎麼跟當初認識蘇五一時一樣?他說的,是真心,還是反話?天知道。

走過了兩排房子,他領我從第三排房前麵的小路走進去。

我隻見過他們一次,剛才是第二次。秦友亮說。

他們沒在這邊兒住。他們在城裏有房。時不時的,過來玩玩兒。我說。

噢,我想起來了,有時候,你們樓上好像有人開舞會,特吵,是他們吧?

沒錯兒,一兩個禮拜一次吧。

哦。

其實,關於他們,我或許還可以告訴他更多的一點什麼,可我卻打消了這念頭。

說了,他會不會又冷冷地來一句:人家活人家的,咱活咱的,比個什麼勁兒?

不過,如果我想寫一部新的《日下舊聞考》的話,是一定要把我和這位芳鄰的故事寫進去的。

我們這個樓至今還實行著輪流收房租水電費的製度。這製度當然不是什麼人給我們規定的。不過,不管是電業公司還是自來水公司,他們每個月都是隻管查整個單元的總電表或總水表而已,那麼,隻好由住戶們自己組織起來,挨家挨戶地查分表,收錢,再到銀行把該交的錢交上。這真是一樁苦不堪言的工作,且不說收來的錢每每和那總表對不上,你得挖空心思,把國家規定的水價電價一分一分地抬高,好把那差額湊齊,這就得勞多大的神了。一次一次地爬樓梯,一次一次地敲門——查表,一次;收錢,一次;收錢對不上數,又一次。遇上出差的,家裏沒人的,更得無數次。我們這棟樓裏,“雷鋒”是有的,一樓的小腳老太太,就是一個活“雷鋒”,可是這位“雷鋒”不識數,而識數的呢,又都忙得沒工夫當“雷鋒”。惟一的辦法,就是輪流。各家各戶,誰收水電費,誰怕602。

他家沒人,老是沒人。什麼時候來,不知道。哪兒去找他們?也不知道。

有一次又輪到我收水電費,我把602的房門擂得山響,出乎意料的是,當我正要失望地走開的時候,忽然聽到屋裏傳出了響動。

我又一次敲門。敲了好半天,裏麵那人就是不出來。我隻好作罷。

那一次,602的房租水電費是我給墊付的。沒有多少錢,墊付一下,並沒有什麼。可是我覺得,明明有人,敲門不開,至少主人缺少起碼的禮貌。即便你有所不便,等你方便時,下樓找我一趟,交上應該交的費用,也是可以的吧?我當時畢竟還留了一張字條,從門底下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