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會兒。
你的鴿子養在哪兒?我覺得我應該找一個不至於再慚愧的話題。
房上,有幾個鴿子窩,還有幾個哥們兒家,也替我搭了幾個。一般的,弄來就到鴿子市賣啦,好的,才多養幾天,等賣個好價兒。
魚蟲呢,不是也撈魚蟲兒嗎?
撈,天天早上騎車到南邊兒,二十裏地吧,那兒有野坑子,到那兒撈魚蟲兒。
怎麼樣,來錢兒嗎?
來錢!大街上賣魚蟲兒的您沒見過?兩毛錢一勺兒。哪天也得鬧個兩張三張兒的。說實在的,我不缺錢,我攢了好幾萬啦。您幫我出出主意,咱是買輛“大發”,幹出租呢,咱還是奔廣州,倒衣服去?
這話題倒不錯。可是躺床上的老太太,卻咿咿呀呀地嚷嚷起來了。
我哪兒也不去,挨家陪您!不學開車,也不出遠門兒!秦友亮衝他奶奶喊。
老人不再嚷嚷,繼續看她的《四進士》。
我哥要是不回來,我什麼事兒也幹不成。秦友亮的眼睛裏閃著幽幽的光。
我們離開了他的家,一起往派出所去,去找蘇五一。
月光挺好,整個兒天空清亮清亮的。
老太太不是怕你出門,是怕你惹禍。我說。
沒錯兒。開車,鬧不好就撞死一口子;跑買賣,鬧不好就打一架。她就不知道,撈魚蟲兒也懸,哪天掉水塘裏淹死了呢?秦友亮嗬嗬地笑起來。我看您是明白人,您給出個主意,是幹出租,還是跑買賣?……我奶奶的話,甭聽。
我哪兒懂得拿這個主意!
主意你自己拿。我說。不過,你要是想買車,我倒有個路子。你要是想下廣州呢,那邊我也有親戚。幫忙,我還行。
嘿,有您這句話,我心裏可踏實多啦……陳哥,我……我叫您陳哥行不行?您說,我……我得怎麼謝您?
你要是能像剛才那哥兒幾個似的,混出個人樣兒來,就算是謝了我了。
哪哥兒幾個?
剛才,我們樓門口見過的。
操,那我可比不了!他爹一批條兒,鋼材就跑他們家去了。什麼不是他們家的?國家都是他們家的!玩兒似的就把錢賺啦!
那你就甭跟他們比,跟自己比,把日子過好點兒。
那還用說嘛,誰不想過好日子啊!我早想了,我要是發了財,先他娘的把我們家房給換了,就他媽這狗地方,是人待的嗎?
還想幹嗎?
我娶仨媳婦!……您別笑,我是給氣的,我知道,那犯法了不是?誰讓那些妞兒淨跟我眼麵前添堵呢?晃,晃,天天眼麵前兒晃,就沒一個是給我備的,我冤不冤啊,我都他媽二十七啦……
…………
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在那家小酒館裏都喝得暈暈乎乎。出門的時候,互相拉著手,就跟三個英雄共赴刑場似的。
這個畫麵,也是小酒館的那位姑娘事後告訴我的,而我,一點兒也記不得了。
據說,站在他們酒館的門口,我們哥仨為了排座次,爭競了好半天。
開始的時候,我是站到了他們倆人中間,像個老大哥,牽著倆小老弟。
“不行……不行……我……我的位置不……不對……五一,你,你站中間兒,你……你是我的老師,你帶領我……帶領我反精神汙染,前……前進……”
我真想象不出,那時的我,是個什麼樣子。
據說蘇五一更逗,咧著嘴,嘻嘻笑著,當仁不讓地往中間站,抓著我們兩位的手說:“對,對,這……這就……對了!我……我說剛才怎麼覺得……覺得有……有那麼點兒……不對勁兒!……”
秦友亮卻跟他急了:“扯臊!……你……你靠邊兒,讓……讓我陳哥站中間兒,論……論學問,論……論年齡,沒……沒你的事兒……”
蘇五一說:“我……我知道,知道你,你丫的不……不就想……想自己……自己當……當老大……嗎?我讓……讓你,誰……誰讓你丫……你丫就……就要發財……發財了呢……你……你來,行,他……他不行……連……連手銬都……都不會銬……能……能當……當大……大哥?……”
我們就這麼拉著,扯著,推著,讓著,說著,笑著離開了那家小酒館。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不知怎麼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家,而那兩位,躺在我家地毯上,還在呼呼地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