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2.“一個人的奧林匹克”
劉長春出席第十屆奧運會的史料,所見甚多。我以為最為翔實可信者,應該是報告文學作家孫晶岩《五環旗下的中國》裏《中國奧運第一人》一節所披露的內容。孫晶岩曾給我列舉她為采訪這段曆史所到過的地方,大約不下四個城市十七個單位,所采訪過的人,大約不少於二十一位。除此之外,她還到“發黃的故紙堆”裏鉤沉出“很多獨家的第一手資料”,甚至還見到了從未示人的劉長春的手稿。幾乎和孫晶岩同時關注劉長春的,是劇作家王興東。他是我的老朋友,在全國政協委員中,算得上是最敢直言的一個。今年剛剛舉行的全國十一屆政協第一次會議上,他又就影視編劇的權益問題發出提案,切中時弊,振聾發聵。也就在這次會上相遇時,他告訴我寫好了關於劉長春的電影,名字叫《一個人的奧林匹克》。
這名字讓我心頭一動。有淒愴蒼涼,也有悲壯慘烈。前不久得知這影片放映了,可惜我至今還沒有看過。不過我相信,這裏所說的“一個人”,是積貧積弱的中國的象征,又是弱而不卑、敗而不餒的中國的象征,並不真的隻是“一個人”。至少,從史料上看,陪他去的,還有他的教練宋君複;而先期到達美國的,還有時任國際奧委會委員的中華體育協進會總幹事沈嗣良等等。而劉長春的背後,還有張學良、張伯苓,還有所有站在上海新關碼頭上注視著威爾遜總統號郵輪遠去的人們。
從劉長春時代的中國,到王軍霞劉翔時代的中國,從“一個人的奧林匹克”,到舉國同歡的奧林匹克,有多少人為這一跨越做出了犧牲和努力!
是的,時代變了。中國已不是昔日之中國,中國的奧林匹克,也已不再是“一個人的奧林匹克”。不過,從公民的擔當來說,包括這一次的奧林匹克,又何嚐不是“一個人的奧林匹克”?
昨天,我坐了趟地鐵。等在長長的隊列裏,接受幾近繁瑣的安檢。檢查者彬彬有禮,被檢者從容不迫。沒有抱怨,沒有煩躁。我忽然覺得心頭升起無限感慨。我以為,這種氣氛不是用“理解”二字可以說清楚的,倒是用“一個人的奧林匹克”來理解,可以豁然開朗——是的,這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奧林匹克。每一個人,都用自己之所為,為這全人類的盛會擔當著一份自己的責任。
晚上回到家來,換上運動衣褲,按照每天的老例兒,也一個人“奧林匹克”一下——戴上耳麥,放開音樂,圍著國家大劇院狂走一小時。使我大感意外的是,就在國家大劇院門外的樹叢裏,我看見了“卓別林”——這幾天北京電視台的生活頻道剛剛播報過這位好“卓”之徒光顧北京的消息。據說,他為了增加北京的奧運氣氛,專程從外地步行而來。熒屏上,他頭戴大禮帽,腳蹬翹頭皮鞋,臂彎上掛著文明杖,企鵝般走在便道上。過往行人多以快樂回應,當然,也有人感到意外和不適,斜著眼神兒遠遠繞開。電視台的主持人表示了更多的理解,旁白裏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表達方式,他表達著自己的一份快樂,也希望帶給大家快樂。
我在國家大劇院正門外花壇旁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不“快樂”了,更多的是疲憊——原來緊繃的西式小馬甲鬆開了,翹頭皮鞋也脫下來了,甚至嘴唇上的衛生胡也歪歪扭扭地耷拉在嘴角。此時,這形象倒真的像流浪漢夏爾洛了。
此時已是入夜十一點左右,大劇院門外遊人稀少,坐在花壇邊上的他把自己藏在伸出的枝葉後麵。我相信,他願意讓大家看到便道上舞之蹈之的夏爾洛,而不是樹叢裏歇息的流浪漢。
發現夏爾洛卻是我獲得的一個驚喜,因為我正想著今晚給我的貼吧寫點什麼。所以,抱歉,我走了過去,為證實自己的發現,我又圍著花壇轉了一圈。
他朝我笑笑,知道我把他和電視裏剛剛報道過的“卓別林”對上了號,可那笑裏似乎又帶著幾分難堪。
其實他又何必難堪?每一個人的“奧林匹克”都值得我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