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第十章

父親說:“這個圈子,我兜得可真不小。”

“外麵刮著風,飄著雪花。這樣的天氣讓我想起丹東的除夕。那時我們倆坐在走廊裏,現在,我和她隔著一張辦公桌,說話的氣氛很別扭。

“你是真愛他,還是在賭氣?

“怎麼?沒你的批準,我不能結婚?

“每到這時候,我和她說話就很困難,腦子遲鈍,嘴也笨拙,沒法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思。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交叉的一瞬間,我好像又回到了寶原縣那座簡陋的車馬店裏。看她鬥氣、任性的樣子,我心裏充滿憐愛,想把她拉過來,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說,小如,你知道嗎?每當看著你的時候我才明白,我仍然愛著你,愛你的眼睛和目光,愛你的肩膀和身影,愛你的神態和表情。

“你……冷靜點好不好?這樣做有什麼後果,你想過沒有?

“你以為我還是師範學校那個小女生嗎?如果你代表組織,我可以正式給你打報告。如果是出於好心,那就免了,你隻管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

“……那個人——他對你合適嗎?

“我已經說過了,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別替我操心。

“……我是說他的脾氣、性格……你對他究竟了解多少?

“你呢?你對我了解多少?

“我停下來,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鼻子和眼窩。這張臉還是那樣生動、鮮亮,鼻子和眼窩搭配得那樣動人,隻要看著她,我心裏就湧滿感動。我把目光收回來,不敢看她的眼睛。

“春如,他的問題應該由他自己負責,你不需要這樣。我不希望……我希望你……

“她抬起眼睛盯著我,我的勇氣一下子消失了。我結結巴巴說,如果……你真想和他結婚,就好好勸勸他,讓他認真寫份檢查。本來我想說,隻有寫份像樣的檢查,我才能幫他,可我沒法對她這樣說。

“她笑了一下。叫他怎麼寫?承認自己是反革命?……你忘了我大哥是怎樣害我的?他替我寫了一份聲明叫我一輩子也說不清楚。你想讓我把鄒凡毀掉?叫他承認是反革命,寫份檢查裝進檔案,背一輩子黑鍋?

“……我咂了一下嘴。她是個很執拗的人,隻要她打定了主意,無論跟她說什麼都沒用。

“在她轉身走出去的瞬間,我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事情怎麼會弄成這樣呢?我知道沒理由阻攔她結婚,可她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打擊我?

“我走到窗口,站在窗下,心裏向自己發問:她真愛那個人嗎?那家夥真值得她這樣做?要說丹東的分手是痛苦,這次的分手簡直是毀滅。那個人激憤的樣子在我眼前晃動,濕濕黏黏的感覺仿佛還留在我臉上。難道真的是他的詩讓我吃醋?他啐在我臉上的唾沫讓我嫉恨?真可笑,他竟說我不配談愛情,好像他比我更愛她!

“一刹那間,我對自己走過的路感到惶惑,從陝北到解放區,從廣西到東北,從朝鮮戰場到縣城,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眼前的一切仿佛突然失去了意義。在此之前我從沒懷疑過自己的人生,這一刻,我為什麼會這麼空虛、迷茫?

“窗外雪下得更大,小柏樹披上一層白白的鎧甲,梧桐樹掛上了雪絨。樹下站著一個人,她肩頭和衣褶勾出白色線條,那身影很熟悉。待她轉身走近的時候,我才恍然大悟。是劉英。我的心髒收縮了一下,她怎麼來了?她來了多久?

“劉英走進來。我坐在辦公桌後沒抬頭。

“你那麼忙,一星期都不回家?

“你不是知道我在參加肅反學習班嗎?

“我可不知道你在辦公室關著門跟誰說話。

“我在工作。以後你最好別到辦公室來。

“是老情人掛著心了吧?孩子有病也不回家。

“曾超要和一個肅反對象結婚,影響到運動的開展。

“怪不得你這麼氣悶,她要結婚,你心裏不是味兒,是吧?

“我抬起頭嚴厲地看著她,劉英!不要這樣無聊好不好?

“難道你不知道她在縣上的名聲?和這樣有名的女人拉拉扯扯,你不考慮影響?

“你怎能這樣說話呢?曾超是什麼人你不了解?難道你也相信那些胡說八道?

“她抓起桌上的墨水瓶摔在地上。墨水迸起,在牆上濺出一片藍點。我說到你心尖上了,動著你的心肝了,是嗎?曾超是什麼人?她父母、兄弟是什麼人?現在要跟什麼人結婚?不能因為一個女人蒙住了你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吧?馬政委,你還是肅反領導小組的組長呢,在一個女人麵前,立場跑哪兒去了?

“劉英,這兒是機關。有話咱們回家說,好嗎?

“她和你關著門說,我和你開著門說!我這些話見不得人嗎?

“我把心裏的怒火壓下去,放低聲音,看著她的眼睛。你不是說卓婭病了嗎?走吧,咱們回家。

“我不回家。你就在這兒把話給我說清楚。

“我咂了一下嘴,你為什麼這樣無聊呢?我和她已經過去了,這樣糾纏,有什麼意思?如果不是和運動有關,我幹嗎把她叫到辦公室來談話?

“你心裏怎麼想,我清楚。當初不是心甘情願和她分手,現在還放不下,對不對?要不,咱們離婚,我成全你。好吧?

“我把辦公桌鎖好,站起身走出去。”

“回家之後我們誰也不理誰。卓婭在發燒,她抱著她,不讓我近前,也不抬眼看我。我拿起枕邊的小冊子,點起一支煙。‘……這好像是奇談怪論,或者隻是一種聰明的辯證把戲,那些沒有花過一點功夫去研究馬克思主義的極其深刻的內容的人……’書本上的字從我眼前滑過,春如的話和劉英的話在我耳邊交替回響,書上的字變得沒有意義。我很煩。是因為她要結婚嗎?我自己結了婚,有了孩子,有什麼理由不讓她結婚?……如果她選擇了別人,我會怎樣?也許劉英說得對,無論她選擇誰,我心裏都會很難受。……和春如談過之後,我腦子裏為什麼這樣亂?真的被一個女人擾亂了心,動搖了立場?……我把手裏的小冊子翻過來,看著藍色線條圍起的白色封麵。封麵上五個莊重、威嚴的字閃射出真理的光芒。‘國家與革命’,在這樣偉大詞彙的照耀下,孤帆這樣的家夥,他們那些酸溜溜的詩,難道不該被革命車輪碾碎,拋進曆史的垃圾箱?愛情和文學,不都是讓人迷失方向的毒藥嗎?可是,春如的臉和她執拗的脾氣為什麼比這書上的文字更有說服力?難道我真的不懂文學、不懂愛情了?當年在寶原的車馬店裏,我用雄辯的口才說服她,為了自由,為了愛情,到那邊去!可今天,我的口才和理論為什麼變得這樣蒼白無力?‘把無辜的人整成壞人,這不是運動的目的吧?’麵對她的質問,我為什麼覺得有口難辯,對自己的說服力沒有信心?那家夥真無辜嗎?為了革命的需要,為了人民政權的穩定,不搞這場運動行嗎?我沒法責備她。她讓我在個人感情和國家與革命之間迷失了方向。

“孩子睡著了。劉英把她放在床上,然後扭頭瞪著我說,我警告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斜眼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未免有點不安。這女人是不是也把個人感情混進了國家與革命之中?自從知道了春如的消息,她心裏一直被一個影子折磨著,現在是不是後悔當初不該聽老政委安排,和我結婚?她愛我嗎?——她好像的確愛過我,崇拜過我。可我愛過她嗎?恍惚間,我覺得她和蘭姐沒什麼區別,如果順從爺爺的意思和蘭姐結了婚,我們不是一樣生兒育女,像現在這樣過日子?多少家庭不都是這樣,結婚之後,說不清愛,還是不愛?”

“……現在我該怎麼處理他?”臨睡時,他腦子裏跳出這個問題。

……那家夥的詩句在他眼前浮現,攪起一團煩亂和鬱悶。

我無法揣想父親的思路,不知道那天夜晚他放下《國家與革命》這本小冊子後,內心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偉大導師列寧給了他怎樣的啟示?也許由於劉英阿姨不讓他近身,他在孤獨中產生了不合常規的想法吧?第二天,在領導小組的會議上,他的發言讓所有在場的人感到意外。

他說,“孤帆的詩隻是思想感情不健康,對一個新中國培養出來的年輕人,我看我們還是以幫助教育為主,不要一棒子打死。”

領導小組的人都愣住了。如果不把這家夥定成反革命,孤帆文學社怎麼辦?其他的人怎麼辦?這麼多人不是白忙活一場?

父親的命運跟他每到關鍵時刻腦子出問題有關。我不知道他小時候讀沒讀過《農夫與蛇》的故事,這篇寓言選在我初中的課本裏,給了我極其深刻的教育,它是我童年的經典,決定著我們這代人對世界的看法。如果他沒讀過《農夫與蛇》,至少應該讀過魯迅先生的《論“費厄潑賴”……》當一個壞人成了落水狗、落湯雞的時候,心慈手軟就會害了自己。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一刻我為什麼那樣講?話一出口,像罐子打破了口,裏麵的水嘩嘩往外流,有股勁兒撐住,腦子當不了嘴巴的家,嘴巴當不了詞兒的家。文件上的每句話我都能把它解釋得合乎自己的觀點,大家的意見我也都能把它歸納得和自己的意思相同。我是領導小組組長,我必須顯出對大家的尊重,讓同誌們充分發表意見。反正無論他們怎麼說,最終還是我說了算。民主最終還是要服從集中,民主的過程就是為了顯示集中的正確和必要。”

盡管領導小組的同誌們對父親的意見不太滿意,可他們還是接受了他的意見。大多數人都很聰明,知道見風使舵,看組長的眼色說話,讓領導的集中充分代表大家的民主。鄒凡和其他五個對象沒有抓進監獄,也沒有戴反革命帽子。可他們受到了開除公職,清洗回鄉,勞動改造的處分。這讓肅反小組的同誌們得到了安慰。這場運動總算沒白費力氣。這也是對態度不好的人的教訓。——那家夥始終沒做出像樣的檢查。他不知道,處分人的時候,態度比事實更重要。即使你沒錯,態度不好,就是處分你的理由。

“那女人怎麼辦?”——會上有人提出這個問題。他大概不知道那女人和我父親的關係。

“我本該說,她沒寫反動詩,我們沒理由處理她,可我隻說了一句,先把這幾個人的處理意見報上去吧。”

天晴了。屋頂上的積雪耀眼,路兩邊的雪堆開始融化,清掃過的道路露出黑色路麵,淌著雪水。

在機關裏吃過晚飯,他隨著自己的腿走上大街。

明天就是元宵節,商店門前的花燈五光十色,街上人影幢幢,各機關門口掛起了大紅紗燈。

他閑散地走著,扭頭看著大街兩邊廊簷下一堆一夥觀燈的遊人。

文化館門口的走馬燈吸引了很多人。孩子騎在大人脖子裏,指指畫畫,歡叫著看燈裏的人影騎著馬、舞著大刀匆匆跑過去。這是她曾經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他停下腳步,站在黑板報下沉思默想,心裏泛起一種深深的失落。

“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她不可能愛那個人,不可能和他結婚?難道我真的這麼自負,這麼自私,希望她一輩子不嫁人?”

看見大門口的紅燈籠,看見柏枝和紙花圍著的“歡度元宵”的大字,他發現自己來到了有塔的院子裏。

月亮從塔的影子裏升起,照著清澈的天空。招待所各個宿舍燈火明亮,人聲從屋子裏傳出來。

“我站在那兒觀望了一陣。劉英不會到這兒來吧?不管她怎麼想,我必須和春如再談一次。

“禮堂裏黑洞洞的,我和她站在大殿前的路上。路邊的大樹在風中碰響枝杈,月光照在她身上。

“你們還在討論?

“是。

“……明天學習班就結束了。我停頓了一下。如果……她抬頭看著我,她知道這會兒我很難開口,對我句斟字酌的樣子很耐心,默不作聲地等我說下去。

“如果……他被清洗回鄉——這是相當好的結果了。你打算咋辦?

“她用平靜的口氣說,我相信他不是反革命。不管給他怎樣的處理,大會結束後我們就結婚。

“她摸索著,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水果糖遞給我。

“這次什麼也不準備,隻準備點糖。沒人吃的話,我們自己吃。

“她的話讓我很不自在。我想起在丹東的那個傍晚,我和她一起從百貨公司出來,那一次倒是該準備的都準備了,可就是忘記了水果糖。她準備婚禮那份熱情,成為我記憶中永遠的傷痛。本來我想說,你能不能再慎重考慮一下,這樣做值得嗎?既然她把喜糖都買了,我還有什麼話說?

“我把水果糖剝開,填進嘴裏,裝出輕鬆的樣子,點著頭說,好吧,既然……那就……我想說祝你幸福,可終於沒說出口。水果糖很硬,很粗糙,不但沒什麼味道,還妨礙了舌頭轉動。

“我抓過她的手握了握,小如,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說。

“他的事我們自己處理,我不想牽連你。”

感受到她手上的溫存,他真想抓住她永遠不放開。她沒急著把手抽回去。意識到真的要永遠分手,兩人都有點憂傷。在這一刻,父親明白了她對他的意義,明白了愛在他心裏的分量。他也明白了,人反抗命運的能力很有限。人生看似五光十色,其實隻能在無奈中麵對。

“從招待所出來,我心裏更迷茫。鄒凡這家夥讓我討厭,可我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的確有點可惜。他被新中國學校培養出來,剛走出校門不久,知識、能力還沒用上,人還很年輕,真的必須這樣處理?我對這樣的想法感到奇怪。我這是怎麼了?被春如攪糊塗了嗎?這場運動關乎到……關乎到……在大是大非麵前……我的頭蒙了一下。”

“大會結束後,我收到了曾超寫給工作組的報告。她申請到白果樹去。那兒是鄒凡的老家,有一所村小。——說是小學,其實隻有一個班。

“看著熟悉的筆跡,我心裏很難過。這是她的性格。她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那個人一起到他的家鄉去。我真的要永遠失去她了嗎?”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白果樹這個村名,成為父親心中一個神秘的地方。當他在燈下讀那些白皮小冊子的時候;當他拿著蘸筆,在文件上圈寫意見的時候;當他下了班,走過昏暗的大街;當他看著那位劉英阿姨的背影在屋裏走動,看著我的卓婭妹妹在他腿邊牙牙學步……他腦子裏會突然冒出這個地名。他會想象著它的偏遠,荒涼,想象著她和那個人生活的院落和茅屋,想象著那所鄉村小學。……隱痛從心底泛起,他的胸口湧上說不清的滋味。

直到兩年後,他親身來到這個魂牽夢繞的小村,想象中的影子才真實地呈現眼前。

“我給自己找了很多不去的理由,我知道這會讓劉英猜忌,可最終我還是決定去一趟。”

過了青沙河,土路繞上丘陵,路兩邊閃出一片稻田。在一灣明亮的水裏,嫩嫩的秧苗像繡出的綠葉,在風中飄動。牧童騎著水牛在田埂上晃悠。隨著大路向高處走,一棵銀杏樹高大威武地兀立在山坡上,一片零落的房屋從樹影中透出。隨著腳步走近,銀杏樹變得愈來愈高大,兩股枝幹直插天空,仰起脖子也看不到樹梢。銀杏葉在蒼老的樹枝上飄動,青蔥蒼綠,亮閃閃的像塗了蠟。樹陰下幾個老人在聊天。一條狗在山坡上跑著吠叫。看見一個生人走近,有人從椅子裏探起身。

“我出現在她的教室門口,她很意外。那是一座石頭砌的房子,沒有門框、門板,窗戶是石片支起的方洞。裏麵坐著十幾個孩子,大的大,小的小,高低不齊。

“她吃驚地看著我,把手裏的書放下,叫著一個孩子的名字說,你帶三年級同學讀課文。二年級,寫小楷,一年級,出去做遊戲。

“幾個小孩子跑出來,在教室前的空地上踢毽子。石頭屋裏傳出琅琅的讀書聲。

“她從屋裏走出來。

“我扭頭看著石屋說,三個年級混合上課?

“本來隻有兩個年級,該讀三年級的學生不想走十幾裏路到中心小學去。反正學生不多,費不了多少事。

“在這兒過得慣嗎?

“生活很簡單。不費啥心思。

“我端詳著她的臉,你的氣色不錯。

“她翹起手指,掠一下額前的剪發。你呢?你咋樣?

“我把一份蓋著大紅印章的文件從口袋裏掏出來,把文件頭上的字指給她看,‘關於對鄒凡同誌所受處分重新甄別的處理意見’。

“我到馬武鎮檢查夏收、夏種,順便把小鄒恢複工作的通知送過來。你們一定在等著消息吧?小鄒跑了兩年,申訴信也寫了不少,現在總算有了結果……

“她的嘴唇向腮邊綻了一下。隻要把事情弄清楚,工作恢複不恢複無所謂。

“文件給了她,好像還了一筆債,卸去一個沉重包袱,心裏輕鬆多了。

“到家裏去坐會兒吧。鄒凡到臥虎山修水庫了,得個把月才能回來。

“本來沒打算到她家去,見了那家夥,不知道該怎麼說話。聽她這麼說,我決定到她家去看看。”

像山間很多住戶那樣,鄒家的宅院是石頭院牆,石砌門樓,木頭大門,院裏鋪著碎石甬路。古舊的房屋挑出廊簷,屋門和窗戶寬大、厚實,透出祖輩安居的滄桑感。

“堂屋的格局讓我想起興隆鋪老家的舊宅。八仙桌邊擺放著高背木椅,靠牆是神案條幾。所不同的是,條幾上方的天爺和祖宗牌位被毛主席畫像代替了。

“她把那份文件舉起來晃了晃,鄭重其事地放在神案上。明天給他送過去。不管怎麼說,有了這份文件,往後他可以不做義務工了。”

父親站在堂屋中央打量屋子,心裏湧起一股難言的酸澀。那一刻他更明白了劉英的話是對的,看著她當真跟別人結了婚,過起了日子,他心裏真的很難受。

“鄒凡的父親從地裏回來了。看起來他年紀不算大,身板挺結實,腿腳硬朗,說話底氣很足。滿麵笑容地望著我說,抽煙了嗎?喝茶沒?小曾,給馬同誌打雞蛋。……

“老人把文件拿起來,眯起眼睛,湊在屋門口光亮處看。多虧馬同誌辛苦,親自把通知送到家裏來,小凡這孩子,從小被慣壞了,領導要多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