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竟然在朝堂上指手畫腳,長孫無忌震驚了!李治竟然能允許這種事!而李治竟然聽了武氏的指揮,命令侍衛去拉褚遂良,長孫無忌連忙喊道:“褚遂良是元老大臣!就算有罪也不能動刑!”這才製止了侍衛。
一場鬧劇收場,雙方都沒占到便宜,廢後一事仍然懸而未決。
見舅舅無論如何不肯支持自己,李治幹脆繞過長孫無忌,去找一直沒發話的李勣問意見。同是元老大臣,李勣卻不想和長孫無忌結盟,他對李治說:“這是陛下的家事,用不著問別人。”李治心裏立刻有了底,有了李勣的支持,他不再害怕了。
局勢急轉直下,李治再也不過問長孫無忌的意思了,他對長孫無忌等人非常冷淡,卻開始與李勣熱乎起來,對他一手提拔的許敬宗、李義府等人,更是青眼有加。長孫無忌等人都是文臣,又都是忠臣,對於皇帝的疏遠,他們毫無辦法,也無法反抗。權力就在一夕之間離長孫無忌而去。
很快,王皇後被廢,武氏的情敵蕭淑妃一並被廢。李治不但在後宮搞了一次大換血,在朝廷上,他終於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提拔自己看中的官員,頒布自己想到的政策,他終於從長孫無忌、李世民的束縛中放開手腳,開始享受身為帝王的樂趣。長孫無忌知道大勢已去,他又恢複了之前的沉默。不同的是,從前他沉默,李世民會來找他問意見;如今他沉默,李治根本就不會想到他的存在。他成了被君王厭棄的臣子。
唐永徽六年(655)十一月,李治冊封武氏為皇後,李勣親自將代表皇後權力的印璽交到武氏手中,武皇後心願達成,笑靨如花。李治為心愛的女人用盡苦心,能夠立她為皇後,頗為欣慰,而經過這件事,那些多嘴的元老大臣們被他掃出了權力中心,更令他滿意。
立後事件,標誌著權力的轉移。
李治繼位後,雖說沒有被架空,但朝廷的一切活動,都在長孫無忌的把持之下,與其說他是李治的臣子,不如說他一直都是李世民的親信。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帶著強烈的唐太宗色彩。直到立後事件之後,李治才算組建了屬於自己的領導班子。雖然貞觀老臣李勣也在這個班子中,但李勣是武將,對治國之事沒有興趣,也不會非要堅持貞觀一朝的老做法。
作為顧命大臣,長孫無忌雖然有弄權殺死李恪等人的汙點,但在他的輔佐下,永徽之治取得了不錯的成績,李治也學會了如何治理一個龐大帝國,朝廷穩定,邊疆穩定,一切欣欣向榮,這都說明,長孫無忌是一個合格的顧命大臣,他完成了李世民交代的任務。但李治卻嫌他管得太多,所以,長孫無忌注定要被疏遠,而他在關鍵問題上與李治作對,又導致了他注定要麵對悲慘的結局。
沉默的結局
武皇後的確立,標誌著唐朝將建立一個新政府。這個政府的領導是李治和他的新大臣們,此外,武皇後的影響也不容小覷,李治經常與武皇後商量朝政,武皇後不會像長孫皇後那樣避嫌,事實上,她對政治和權力充滿野心,她積極地參與討論,給李治出主意。李治從前依賴長孫無忌,如今愈發依賴自己的妻子。
武皇後記恨曾經的敵人。王皇後、蕭淑妃被她虐待而死,王皇後的舅舅柳奭自然逃不掉。褚遂良、韓瑗、來濟等人被貶職,於誌寧對立後一事態度曖昧,既不敢支持李治,也不敢附和長孫無忌,因此也被貶出京城。
褚遂良被調到潭州為官。不到兩年,又被貶到廣西。沒多久,武後一黨誣告褚遂良與韓瑗、來濟謀反,褚遂良又一次被貶。年老淒涼的褚遂良給高宗寫了一封信,追述自己的輔命之功,高宗恍若未聞。最後,褚遂良絕望而死。韓瑗也被處死。來濟運氣好,被貶官後與西突厥作戰,犧牲在戰場上。隻有長孫無忌因為身份特殊,皇親國戚,三朝元老,這樣的人武後暫時不敢發落。
被剝奪了權柄的長孫無忌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不去找自己的外甥訴說當年的功勞,也不去向武後、許敬宗、李義府等人低頭討饒。他被架空了,被奪去權柄,再小的政事也沒有他插嘴的餘地。朝堂已經成了許敬宗、李義府及其黨羽的天下,這些人和武後交好,又懂得如何籠絡李治。許敬宗和李義府二人並非缺少治國能力,隻是人品極差,許敬宗貪圖名利,結納黨羽;李義府笑裏藏刀,賣官鬻爵。高宗性軟,隻要大臣工作幹得好,其他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武後一心鞏固地位,根本不在乎許、李二人的品格。朝堂之上,貞觀時期的清明風氣蕩然無存。
長孫無忌未嚐不心痛呢,但他沒有天天借酒澆愁,而是自己找活幹。他又鑽回了書齋,開始做修訂史書的工作。他修的是武德、貞觀兩朝的曆史,免不了也要翻閱前朝史籍。他熟悉那一本本典籍,從孩童時代,舅舅高士廉就曾翻著書頁教導他,要從曆史中學知識,學禮儀,學為人的道理。幾十年過去了,當他又一次靜下心來翻看書本,內容那麼熟悉,感觸卻截然不同。
他老了,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不知道什麼時候,高宗和武後的屠刀會揮向他。他回憶這一生的歲月:書齋,打仗,玄武門,當宰相,當顧命大臣,重新回到書齋,看上去像一個圓,隻有他知道其中的不圓滿。也許他的確不應該和李治爭執,的確不應該高估帝王的忍耐程度,但在立後的問題上,他依然認為自己沒有做錯。
當長孫無忌將自己監修的八十部史書呈給李治,李治表麵高興,還賞賜了舅舅不少財物,但內心卻嫌棄長孫無忌竟然還想“發揮餘熱”。高宗李治早就覺得這個舅舅能量太大,名聲太高,放在朝廷裏是個禍端。武後更是對長孫無忌懷恨在心。
唐顯慶四年(659),許敬宗狀告長孫無忌謀反,高宗李治心知肚明,假惺惺地說:“舅舅雖說跟我有嫌隙,但不至於謀反吧?”許敬宗在旁一唱一和道:“長孫無忌是元老大臣,做宰相三十年,如果他想要謀反,社稷危在旦夕!”君臣二人歎息一番,李治也不仔細問“謀反”的來龍去脈,直接將長孫無忌革職抄家,流放到黔州,長孫無忌的兒子也被流放到嶺外,昔日威風赫赫的宰相一家,一夕敗落,這正應了長孫皇後死前的擔心。
長孫無忌在黔州雖被監禁,但飲食用度一如當初,依然是皇親國戚的待遇。武後、許敬宗和李義府不放過長孫無忌,三個月後又提出複審,派大理寺正袁公瑜去黔州審問長孫無忌。袁公瑜到了長孫無忌的寓所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讓長孫無忌自行了斷。
長孫無忌自然也明白袁公瑜的來意,他苦笑一聲,他的政治生命早就結束,家財充公,後代流放,沒想到李治連他的這條命也不放過。血濃於水,輔助之功,君臣之情,不過如此。但他認為自己堅持了宰相的操守,他落到這種下場,不是因為私欲。
國家大義與個人私利,每個人都在權衡。
長孫無忌的幸運之處在於,他跟隨著一位開明而有智慧的帝王,他本人又是這位帝王的心腹重臣,大半生的時間,他根本就不用想國家與私利的關係,隻需要考慮如何維護李世民,如何把李世民交代的事做好。他隻要兢兢業業地跟隨李世民的步伐,就成功地看到了千瘡百孔的國家重新走向富強。
李世民逝世,他,這個李世民的影子就站到了台麵上,習慣了循規蹈矩,突然失去了束縛,他難免失去分寸,難免管得太多,做得太多,也就錯得多,落的埋怨也多。但他從未忘記自己的初衷是什麼,他所有的行為固然有私利的考慮,但也都是在為他們開創的事業保駕護航。當他發現有可能損及這項事業的苗頭,他毫不猶豫地反對。
至少,他不愧為李世民欽點的淩煙第一臣。
長孫無忌自縊而死,在他去世的第二年,高宗李治因風疾嚴重經常臥床,而武後年富力強,精明能幹,於是,李治聯合武後聽取政事,正式開始了武後的執政生涯,當武後逐漸攫取權力之時,曾經反對她的貞觀老臣們都已作古,她的權力越來越大。也許長孫無忌在不顧後果地反對高宗立後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可能發生的局麵,但他沒有能力改變什麼,隻能在失敗後選擇沉默。而長孫無忌想不到的是,數年之後,武後以皇太後的身份篡奪了李氏政權,成為鼎鼎大名的女皇武則天。
人生的道路上有千百種選擇,每一個選擇都帶著不確定,走不到最後就看不到結局,更無法預料身後發生的事。
於是,在沉默的結局中,大唐告別了貞觀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