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來講,官員應對群吏的能力可以分為三等:第一等是“不能欺”,即官員不僅聰明睿智,而且對群吏的伎倆了然於胸,無論他們怎樣做都難不住官員;第二等是“不敢欺”,即官員的背景深厚,或者官員做事雷厲風行且有套路,群吏與他們為難基本等同於自尋死路;第三等是“不忍欺”,即官員的品性仁德忠厚,做什麼事都得過且過,隻要不是原則問題,也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的官員會讓群吏不忍心欺負。根據這樣的官場定律,閻立本很快就給狄仁傑定了性,即他是一位“不能欺”的官員。道理很簡單,狄仁傑是一個原則性很強的人,不可能和群吏“討價還價”,同時他也沒有太深厚的背景,做事又不失機智靈活,群吏鬥不過他,隻能尋求朝廷向他施加壓力。
憑借這一判斷,閻立本不但沒有批評和為難狄仁傑,反而表揚並提拔了他。回到朝廷之後,閻立本立即舉薦狄仁傑為並州(今山西太原)都督府法曹參軍,並最終如願以償。在並州,狄仁傑積累了大量的從政經驗,並且因為工作的關係,對於審案判案之能力有了極大程度的提高。憑借出色的政績,狄仁傑在唐上元二年(675)被調入京城,出任大理寺丞,這才有了他一年之內完結一萬七千八百起案件的曆史記錄。這一時期,由於身在朝堂,狄仁傑也開始接觸到政治的真正陰暗麵,這也讓他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無奈。
簡單來說,高宗皇帝常年染病,隨時可能駕鶴西歸,屆時國家權力將一舉轉移到輔政的武則天手中。在這種情況下,她唯一的權力障礙就是太子,因為按照皇位的繼承慣例,皇帝駕崩後自然要由太子繼承大統。為了徹底擺脫日後的威脅,武則天幹脆痛下殺手,將自己的親生兒子太子李弘毒死。原本這件事在史學界還有很多欲蓋彌彰的說法,但是太子管家閻莊的墓誌銘,最終將此事一錘定音。該墓碑於1955年出土,其中內容有如下記載:“纏蟻床而遘禍,隨鶴版而俱逝。”意思是說閻莊的死是因為太子李弘的死所致,文中雖然沒有說明具體的細節,但通過簡單的推測可知,閻莊應該是被武則天殺人滅口了,因為對於太子的死他一定很清楚,甚至可能目睹了整個過程。而且由於他對太子的忠誠,以及他深厚的背景,很可能會將此事揭發出來,至少會對武則天發出質疑。
至於武則天,最早乃是太宗皇帝的妃子,太宗死後按律出家為尼。但是,此人機謀頗深,早在太宗皇帝病重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向當時還是太子的高宗示好,並且建立了非同尋常的私情。礙於禮法,高宗皇帝最初隻是悄悄潛入感業寺與她偷情,但是這個時候王皇後和蕭淑妃正在爭寵,為了增加自己的勝算,王皇後提議將武則天召回宮中。殊不知,武則天的機謀,就算王皇後和蕭淑妃加在一起也不是對手,王皇後此舉無異於引狼入室。果然,武則天入宮之後不久,王皇後和蕭淑妃就雙雙失寵了,並且很快被打入冷宮。
一般認為,這一時期的武則天,尚未生出做女皇的野心,最多不過想要成為李唐王朝的後宮女主。但是在幫助高宗處理政務的過程中,她卻一點一點嚐到了權力的滋味,俗話說“權力比毒品更容易使人上癮”,武則天想要當女皇的野心也由此開始急速膨脹。這個時候,一些想要通過旁門左道得享榮華的人,也開始積極慫恿武則天,尤其是她的子侄,他們利用時人的迷信心理,編造了一些所謂的祥瑞,為武則天的稱帝做足了輿論準備。而高宗對於武則天的做法則是聽之任之,這一方麵出於他對武則天的感情,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武則天的政治能力實在強幹,她的迅速做強做大,也讓高宗無可奈何。
在這種情況下,武則天才有狠心和膽量殺害太子,並且將此事做得滴水不漏。然而,在狄仁傑看來,這件事卻從根本上就存在可疑,因為按照當時的慣例,朝廷遇到重大案件需要進行“三司推事(俗稱“三堂會審”)”,就是由刑部、禦史台和大理寺共同審理,而狄仁傑作為大理寺的主事官員,根本就沒有得到審理此案的任何命令。與此同時,狄仁傑很快就了解到,刑部和禦史台也沒有參與此案的審理。換句話說,對於太子和閻莊的死亡審理,完全繞開了國家的司法機構,甚至根本就沒有人過問和追究。更為蹊蹺的是,閻莊身為太子管家,居然沒有任何官方史料提到他的死,甚至於他的名字都從家族中被除去,可見時人對於此事的隱諱。
然而,狄仁傑作為一名司法官員,盡管他有心查明此案,卻根本連接手此案的機會都沒有。他很清楚,在當時的專製體製下,所謂的國家法律完全是為統治階級服務的。如果無關統治階級的利益,案件審理還可以在法律框架內執行,可是一旦觸及統治階級的利益,法律就會淪為他們謀取利益的工具。眼見如此,狄仁傑的表現足以證明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因為他針對此案基本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隻是繼續努力完成自己職責範圍內的工作,直到有一天擁有足夠的力量,能夠讓法律發揮出真正的效力。
顯身手
在大理寺丞任上,狄仁傑正是通過秉公執法的做事風格,留下了廉潔奉公的良好形象。為此,高宗皇帝也開始注意到了狄仁傑的存在,並且將他擢升為侍禦史,這就讓狄仁傑的耿直性格得以彰顯,從而做出了更加有利於國家和人民的事情。在此期間,狄仁傑一共督辦了兩次大案,為他登上最高權力舞台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韋弘機是高宗眼中的得力大臣,他最早從事外交活動,很有大國之臣的風範,做出了很多為大唐王朝增光添彩的事情。後來,韋弘機憑借高宗的寵信,得以出任司農卿一職,主管國家農業基礎設施建造。然而,韋弘機的主要精力卻放在了討好高宗上,他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一再慫恿高宗大興土木,建造規模宏大的豪華宮殿。應該說,每個皇帝都是好大喜功的,高宗皇帝也不例外,因而在韋弘機的支持下,興建了一大批宮殿。當然,韋弘機在此過程中並沒有忘記充實自己的腰包,以至於民怨漸起的同時,他卻過上了逍遙的人上人的生活。
對此,很多大臣都對韋弘機心生不滿,但是由於他和高宗皇帝私交篤厚,更多的人隻是敢怒不敢言。宰相劉仁軌也屬於這類人,但是他很清楚,隻要是扳倒韋弘機這樣禍國殃民的佞臣,有一個人肯定願意出頭,這個人就是狄仁傑。於是,劉仁軌通過各種渠道向狄仁傑傳遞韋弘機的不法信息,狄仁傑雖然對個中玄機心知肚明,但是一來整治不法是他的職責所在,二來其性格又是出了名的耿直,因而很快遞上了彈劾韋弘機的奏疏。由於狄仁傑準備充分,提前掌握了確鑿的證據,韋弘機沒來得及反抗就伏法受刑了。
另一個案件與此如出一轍,大臣王本立無才無德,隻是憑借對高宗的阿諛諂媚便官居高位。此時的李唐朝堂,正直的大臣當權,自然容不下王本立這樣的人,可他在高宗眼中又極為難得,因而大臣們又把扳倒他的任務推倒了狄仁傑身上。狄仁傑對此義不容辭,再次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擔起了整肅朝綱的重任,他對高宗陳說利害,最終說服他懲辦了王本立。雖然狄仁傑有被一眾大臣“當槍使”的悲哀,但此時畢竟人心向治,他的做法還是為自己贏得了很好的口碑。
由於表現突出,高宗很快就把真正的重任交給了狄仁傑。太宗時期,李唐王朝和吐蕃建立了和睦共處的關係,文成公主嫁給鬆讚幹布,更是創造了漢藏關係史上的黃金時期。但是到了高宗時期,唐朝和吐蕃的關係陷入僵局,直至刀兵相見。在大非川戰役中,薛仁貴率領的十萬唐軍大敗而歸,自此唐朝一邊轉入守勢,吐蕃則連年發起進攻,到狄仁傑出任侍禦史期間,吐蕃軍隊再次興兵來犯,宰相劉仁軌公報私仇,舉薦和自己有過節而不善軍事的李敬玄帶兵出征,果然惹來大敗。
李敬玄兵敗被貶,劉仁軌的個人目的達到了,唐朝的邊防事務卻由此陷入危急之中。當時,唐朝與吐蕃作戰的邊鎮是鄯州(今青海樂都),李敬玄打了敗仗之後,鄯州便暴露在了吐蕃的兵鋒之下。眾所周知,唐朝的首都在關中地區,一旦鄯州有失,吐蕃兵鋒就可以直趨長安。消息傳來,朝野上下一片慌亂,如果沒有一個得力大臣出鎮鄯州,情勢急轉直下,後果將不堪設想。這個時候,高宗和武則天同時想到了狄仁傑,而狄仁傑眼見國家陷於危亡之中,也就立即當仁不讓地趕赴鄯州上任了。
狄仁傑匆匆忙忙趕到鄯州,發現這裏的情況已經非常危急了,因為危機不僅來自城外的吐蕃大軍,而且唐軍方麵已經自亂了陣腳。原來,受到大敗的局勢影響,很多士兵都出現了畏戰心理,很多人都離開軍隊準備逃回內地。鄯州官員隻知一味使用高壓政策,導致這些士兵不得不拿起武器反抗,以至於越來越多的士兵上山為匪,這不禁讓鄯州的危機局勢雪上加霜。狄仁傑到任之後,立即著手整頓軍務,在朝廷的大力支持下,很快加強了邊防力量的建設。再加上他施行了一係列的德政措施,被逼反叛的將士紛紛來歸,鄯州的形勢很快得到改觀。吐蕃眼見如此,深知再難討到便宜,沒過多久便引兵回撤了,狄仁傑順勢大舉收複失地,吐蕃之亂遂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