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盡管狄仁傑能夠察言觀色,不至於觸怒和忤逆武則天,但是武承嗣和武三思等人時常在場,狄仁傑所冒的風險還是不容忽視。一次,武則天夢到一隻折斷雙翅的鸚鵡,第二天早朝的時候讓群臣解夢。狄仁傑立即抓住時機說,“鸚鵡”當中帶了一個“鵡”字,指的就是武則天,而雙翅則代表她的兒子,一個是皇嗣李旦,一個就是廬陵王李顯。在場的武承嗣和武三思立即攻擊狄仁傑詛咒武則天,說他想讓武則天折翅,顯然有莫大的不臣之心。狄仁傑隻好倚老賣老,當庭和二人展開激辯,直到武則天出言調和才使雙方作罷。
又有一次,武則天夢見自己下棋,下著下著忽然棋子不夠了,但是四處尋找棋子卻找不到。武則天多少還是有些迷信的,於是又想找人解夢,而她第一個想起的就是狄仁傑。為了避免出亂子,這一次她私下召喚了狄仁傑,而她得到的答案是“棋子”代表“子”,沒有“棋子”了,就代表沒有“子”了。再說明白一點,就是說武則天沒有兒子了,因而狄仁傑話鋒一轉,又扯到了迎回廬陵王李顯的話題上。武則天雖然知道狄仁傑有政治意圖,卻也從側麵了解到了群臣的真實想法,再加上狄仁傑出言必從她的角度考慮,武則天也就默認了狄仁傑的說法。
當然,狄仁傑之所以敢於得罪武氏宗親,不僅因為他有著深厚的政治資曆,而且有武則天的寵信為依靠。事實上,武則天也曾正麵詢問過狄仁傑皇位繼承的問題,甚至問他能不能在武氏宗親中挑選一位,以便防止自己死後遭到清算。對此,狄仁傑隻用一句話就堅定了武則天的想法,他對武則天說,“姑姑和侄子的感情固然親近,但是和母子之間的感情比起來,恐怕還要疏遠一些,陛下何以相信侄子而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呢?”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正是由於狄仁傑說出了這句話,才讓武則天下定最終決心。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狄仁傑所說的這句話,當年的李昭德也曾經講過,最終的效果卻是天壤之別。可見,他和狄仁傑的智商雖然不相上下,情商卻恐怕有所不及。
與此同時,狄仁傑還把一個基本事實擺在武則天麵前,那就是他的政治主張絕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主張,而是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比如前麵提到的劉仁軌、李昭德和魏元忠等人,雖然他們在政見上有所不同,但是在恢複李唐政權的意見上卻高度一致。而反觀武氏宗親,非但都是一些不堪重用之輩,而且普遍遭到大臣們的厭惡。等到武則天一死,武氏宗親勢必遭到一次猛烈攻擊,到時候他們尚且難以保全自身的性命,又談何維護武則天的身後名。相反,如果武則天能夠傳位於李唐宗室,不僅能夠維護朝廷穩定,同時維護她的身後名,同時也可以提早安排武氏宗親退出權力角逐舞台,從而讓他們免遭一劫。
不可思議的是,在皇位繼承問題上,狄仁傑居然還把麵首集團拉到了自己的陣營當中。武則天和男性君主一樣,對異性也有生理和心理方麵的雙重需求,因而豢養了一批容貌俊美的年輕後生,其中以張宗昌和張易之兄弟為代表。狄仁傑找到機會宴請二張,席間以完全為他們考慮的姿態說:“你們二人之所以能夠在朝堂上呼風喚雨,並不是有功於社稷,而僅僅是憑借陛下一人對你們的喜愛。但是現如今,陛下已經七十多歲了,你們卻年方二十,不得不做長遠打算,為自己的將來考慮啊。”二張都是徒有虛表之人,聞語連連求教,狄仁傑於是告訴他們說:“全天下都在期待恢複李唐政權,如果你們能夠勸說陛下還政李唐,於國於民就是功德一件,陛下百年之後,我也好保你們一生榮華。”
以二張為代表的麵首集團,所扮演的角色相當於男性君主的後宮勢力,說得通俗一點,他們能夠給武則天吹枕邊風。狄仁傑把他們引為己用,雖然讓一些正直之士頗有微詞,但是從現實角度來講,顯然是非常具有智慧的做法。從更深一層含義來說,當武則天的麵首集團也倒向了恢複李唐的勢力後,武氏宗親就被徹底孤立了。武則天作為一個精明透頂的政治家,不可能意識不到在政治上被孤立是多麼嚴重的問題,因而狄仁傑的做法相當於是把所有能夠左右武則天想法的因素都考慮到並利用上了。事實證明,麵首集團倒向狄仁傑陣營,終於成了壓在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唐聖曆元年(698),就在狄仁傑苦苦考慮如何再次勸諫武則天迎回廬陵王的時候,忽然接到一封秘信,被流放在房州的廬陵王一家要來京城看病。這封信即便在普通人看來,也可謂萬分蹊蹺,何況擺在足智多謀的狄仁傑麵前。原因很簡單,如果廬陵王想要看病,去哪裏不行?為什麼非要到京城來?而且是全家人都來?答案隻有一個,武則天要秘密迎回廬陵王,隻是迫於當時錯綜複雜的政治環境,為保萬無一失才如此行事。果不其然,武則天於某日忽然召見狄仁傑,並且一改常態,主動向他談起皇位繼承人問題。心知肚明的狄仁傑還想裝一會兒糊塗,武則天卻不等他說完,起身從大帳後拉出李顯,頗帶些嗔怪之意地說:“還卿儲君。”
作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狄仁傑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了應有的智慧和風範。他按例向廬陵王行禮,然後轉身對武則天說,廬陵王回朝要舉行相應的迎接儀式,不能如此悄無聲息,否則有失朝廷體統和大國風範。狄仁傑的用意很明顯,廬陵王雖然回到京城,但是知道實情的人還很有限,大多數人仍處在猜測的階段。而既然武則天已經說了“還卿儲君”的話,說明她已經默認了傳位李顯的事。但此時所有的事情都在秘密進行,說明武則天還給自己留有退路,或者說她並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所以狄仁傑自然要把這件事盡快落實。
武則天既然已經迎回了廬陵王,狄仁傑的要求便不過分,同時她也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能夠用以回旋的餘地已經不多了。於是,武則天同意了狄仁傑的要求,把李顯請出城外,安置在洛陽城外最奢華的龍門客棧。同時由狄仁傑統一籌劃,百官從旁配合,重新舉行規模盛大的迎接儀式。這樣一個看似流於形式的迎接活動,其政治意味是明顯的,即李唐複國的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了。此事一出,朝野官民奔走相告,比任何一次朝廷大赦都要影響深遠,一時間真可謂普天同慶。武則天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在感念自己做出正確決定的同時,也體會到了莫大的無奈。
然而,此時還有一個人比武則天更加無奈,他就是武氏宗親中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武承嗣。他將殺父之仇拋諸腦後,為武則天鞍前馬後耗費畢生心血,最終卻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半年之後就鬱鬱而終了。繼他之後,武氏宗親中再沒有能夠撐起場麵的人,天下大勢由此乾坤定鼎。同年,皇嗣李旦將皇太子位還於李顯,李唐王室的最高權力順利完成交接,再次為李唐複國上了一道保險。就在這個時候,突厥忽然來犯,滿朝惶恐的同時,狄仁傑卻露出了久違的微笑。他說動武則天任命李顯為大元帥,領大兵前去平定戰亂,狄仁傑則出任隨軍副元帥,在他的全力配合與運作下,突厥之亂很快平定,李顯的光芒一時蓋過了武則天。
也許有人會說,以武則天的能力和狠毒,如果想要讓武氏宗親繼承大統,隻要將反對勢力清剿幹淨即可,完全不必做出妥協。這就要說到武則天一生當中最大的無奈,其實隻用四個字就可以概括,即人心向背。自古以來成氣候的統治者駕馭天下,都要注重從思想和行為上進行統治,李唐建國之後,在李世民時期已經從這兩方麵完成了統治。武則天雖然在行為上實現了大統,但是在思想上卻沒有能力或者說沒有時間實現統治,因而她的得位始終有不正之嫌。如果武氏宗親當中有可堪大用之才,能夠把武周政權再延續一代,給思想統治工作留出時間,武則天就可能會做出完全不同的選擇。狄仁傑能夠穿透層層迷霧,精準地抓住這一關鍵點,不僅延續了李唐政權,免除了民眾苦難,同時也為自己贏得了千古美名。
苦果
狄仁傑費盡心機把李顯推上皇位,實現了中宗皇帝的第二次登基,但是這位中宗皇帝的作為實在令人痛心。應該說,中宗皇帝登基之後也出現了一番新氣象,國家製度都恢複成了李唐舊製,官民也因為對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但是在此之後,中宗皇帝就表現出了優柔寡斷的一麵,武則天退位後遷居上陽宮,中宗皇帝不想著關心國家大事,反而始終惦記著武則天,並且對她的失意大感內疚。本來身為人子,這一點也無可厚非,但是中宗皇帝對於武氏宗親的態度,卻表現出了他的迂腐。
作為自己的主要對手,中宗皇帝非但沒有限製武氏宗親,反而助長了他們的勢力,比如他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武三思的兒子,又拜武三思為宰相,再加上武三思和韋皇後有私情……此時,武氏宗親的勢力甚至超過了武則天在位時期。如此一來,武氏宗親便開始在朝廷上下大肆排除異己,很多擁立中宗皇帝登基的正直大臣都遭到了排擠。這還不算,武三思在中宗皇帝的庇護之下,居然大興腐敗之風,搞得李唐政權烏煙瘴氣。後來,武氏宗親和李唐宗室的矛盾日趨激化,中宗皇帝卻隻想著平衡雙方的矛盾,又沒有足夠的能力,以至於雙方的矛盾被積壓之後猛烈爆發,為國家帶來了極大禍患。
個人方麵,中宗皇帝也很不注重自己的形象,經常不經考慮說出一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如果遇到高興的事,他就手舞足蹈,隨意封賞身邊的人;如果遇到不高興的事,他就大發脾氣,很多人都要為此遭殃;如果遇到棘手的事,中宗皇帝又會妄自菲薄,甚至動不動就要尋死覓活。在政治方麵,中宗皇帝同樣無一是處,經常做出一些讓正直大臣心寒的事。一次心血來潮,他居然讓滿朝文武舉行了一次拔河比賽,一些年紀大的臣子因體力不支而跌倒受傷,他卻和皇後在看台上連連叫好,全沒了國家的體統和皇帝的尊嚴。
接下來還有更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中宗皇帝對皇後韋氏極為時默許,這一點也和他迂腐的性格有關。韋氏有了中宗皇帝的縱容,越發變得肆無忌憚,居然也想過一把當女皇的癮。可惜她有武則天的野心,能力卻不及武則天的十分之一,因而搞得朝政大亂,官民對新政權燃起的一點希望,很快就被她損毀殆盡,大家甚至開始懷念武則天。這個時候,嫁給中宗皇帝為妃的上官婉兒又幫武三思和韋氏搭上了線,一來二去建立了非同一般的關係。尤其不可思議的是,武三思曾經到後宮當中和韋氏嬉戲,中宗皇帝撞見之後非但沒有責怪,反而加入到了嬉戲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