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落地(1 / 2)

咖啡館在一條熱鬧大街的岔路口,有一個玻璃門棚。玻璃門棚中的座位最搶手,因為在那裏抬頭可見藍天高樓,低頭可見熱鬧街景,一杯咖啡在手,更能領略目光收縱間的濃洌和安逸。裏屋就有不同,滿目淨是鄰座顧客,對誰都不便直視細看,隻能掃過幾眼,把目光放虛,若有所思,無聰無明。為此,玻璃門棚中的座位往往要比裏屋貴一些。今天玻璃門棚正在修理,中間放著架梯,有兩位工人在爬上爬下忙碌。因此,隻得側身穿過,進入裏屋。

裏屋人頭濟濟,濃香陣陣,多數人獨個兒邊看報紙邊喝咖啡,少數人在交談,聲音放得很輕。因此,坐了那麼多人,不覺得鬧心。

進門左首有一個彎轉的小樓梯,可上二樓。我們的目標很明確,在二樓,因此走樓梯。樓梯沿壁貼著一些畫,看了便心中嘀咕,貼了多久了?他們有沒有看過?

上樓,見一間不大的咖啡室,二三十平方米吧,已坐著八位客人。問侍者,弄清了他們常坐的座位,居然正好空著,便驚喜坐下,接過單子點咖啡。咖啡很快上來,移杯近鼻,滿意一笑,然後舉目四顧,靜靜打量。

窗外樹葉陽光,從未改變,室內沙發幾桌,也是原樣。突然後悔,剛才點咖啡時忘了先問侍者,他們常點哪一種,然後跟著點,與他們同享一種香味。

我說的他們,是薩特和波娃。

那麼這家咖啡館,也就是德弗羅朗咖啡館(Cafe De Flore)了。一切薩特研究者都知道,巴黎市民都知道。

今天,我來索解一個懸念。

早就知道薩特、波娃常在這家咖啡館活動。原以為是約一些朋友聚會和討論,後來知道,他們也在這裏寫作,不少名著就是在咖啡館寫出來的。

既然是薩特寫作的地方,咖啡館裏一定有一個比較安靜的單間吧?但是法國朋友說,沒有,就是一般的咖啡座。

這就讓我奇怪了。一般的咖啡座人來人往,很不安靜,能寫作嗎?薩特很早成名,多少人認識他,坐在這樣的公共場所,能不打招呼嗎?打了招呼能不一起坐坐、聊聊嗎?總之,名人、名街、名店撞在一起,能出得來名著嗎?

另外,一個連帶的問題是,即使咖啡館裏可以不受幹擾,總比不上家裏吧?家裏有更多的空間和圖書資料,不是更便於思考和寫作嗎?像薩特這樣的一代學者、作家,居住環境優裕舒適,為什麼每天都要擠到一張小小的咖啡桌上來呢?

這麼多問號的終點,就是這個座位。在法國,這樣一家出了名的店鋪就基本不會再去改建、重裝了,總是努力保持原樣,保持它昔日的氣氛,這為我尋找答案帶來了便利。

這時,其他幾個夥伴也趕到了,他們帶來了攝像設備,準備好好地拍攝一下這個“薩特工作室”。導演劉璐、節目主持人溫迪雅也來了,決定請溫迪雅對我做一個采訪性的談話節目,這兒成了采訪現場。

拍攝談話節目需要有兩台攝像機,當然也就要有兩名攝像師,又要有人布光、錄音,算起來一共要擠上來七八個人。本來房間就小,已經坐了八位客人,再加七八位,自然氣氛大變。這倒罷了,問題是,這七八個夥伴要找電源插頭、拉電線、打強光燈、移桌子、推鏡頭、下命令、做手勢……簡直是亂成一團,當然,還要溫迪雅在鏡頭前介紹這個現場,還有我關於薩特的談話。

我想,今天這個房間算是徹底被我們糟蹋了。最抱歉的是那八位先我們而來的客人,他們無異突然遭災,隻能換地方了。臨時找不到一個懂法語的人向他們說明情況,我隻能在座位上用目光向他們致歉,但是,讓我吃驚的情景出現了——

居然,他們沒有一個在注意我們,連眼角也沒有掃一下。空間那麼狹小,距離那麼接近,但對他們而言,我們好像是隱身人,對我們而言,他們倒成了隱身人,兩不相幹。

我不由得重新打量這些不受幹擾的人。

從樓梯口數起,第一個桌子是兩個中年男子,他們一直在討論一份設計圖,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在圖紙上指指點點。過了一會兒換過來了,站著的坐下了,坐著的站了起來,又彎腰在圖紙上修改;

往裏走,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靠窗而坐,正在看書,桌上還放著一本,打開著。她看看這本,放下,再看那本,不斷輪替,也顯得十分忙碌;

再往裏就是我們對麵了,三位先生,我一看便知,一位是導演,一位是編劇,一位是設計,桌上放著劇本、設計圖和一疊照片。導演絡腮胡子,是談話的中心,有點像印第安人。他們似乎陷入了一種苦惱,還沒有想出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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