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童話(2 / 2)

曆史總是以成果來回答大地的。先是昂昂然站出了牛頓和達爾文,以後,幾乎整個近代的科學發展,每一個環節都很難離得開牛津和劍橋。地球被“稱量”了,電磁波被“預言”了,電子、中子、原子核被透析了,DNA的結構鏈被發現了,……這些大事背後,站著一個個傑出的智者。直到現代,還絡繹不絕地走出了凱恩斯、羅素和英國絕大多數首相,一批又一批。周圍的居民趕著瞻仰風采都來不及,哪裏還會來圍攻?

身在大學城,有時會產生一種誤會,以為人類文明的步伐全然由此踏出。正是在這種誤會下,站出來一位讓中國人感到溫暖的李約瑟先生,他花費幾十年時間細細考訂,用切實材料提醒人們不要一味陶醉在英國和西方,忘記了遼闊的東方、神秘的中國。

但願中國讀者不要抽去他著作產生的環境,隻從他那裏尋找單向安慰,以為人類的進步全都籠罩在中國古代的那幾項發明之下。須知就在他寫下這部書的同時,英國仍在不斷地製造第一。第一瓶青黴素,第一個電子管,第一台雷達,第一台計算機,第一台電視機,……即便在最近他們還相繼公布了第一例克隆羊和第一例試管嬰兒的消息。英國人在這樣的創造浪潮中居然把中國古代的發明創造整理得比中國人自己還要完整,實在是一種氣派。我們如果因此而沾沾自喜,反倒小氣。

3

我問兩位留學生:“在這裏讀書,心裏緊張嗎?”他們說:“還好,英國人怎麼著都不乏幽默,三下兩下把壓力調侃掉了一大半。”

我要他們舉幾個例子,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終於又一次證實了我多年前的一個感覺:幽默的至高形態是自嘲。

例如,他們說起的十六世紀某個聖誕日發生在牛津的故事,就很有這樣的味道。說是那天一名學生拿著書包在山路上行走,遇到一頭野豬,已經躲不開了,隻能搏鬥。野豬一次次張開大嘴撲向學生,學生靈機一動,覺得必須找一個嚼不碎、吞不下的東西塞到野豬嘴裏,把它噎住。什麼東西呢?學生立即醒悟,從書包中取出一本剛才還讀得頭昏腦脹的亞裏士多德著作,往野豬嘴裏塞去。

野豬果然消受不了亞裏士多德,吞噎幾下便憋死了。學生回到學校一講,同學們上山割下那個野豬頭,把它烤熟了,當夜就端到了教師的聖誕餐桌上。意思不言自明:尊敬的老師,你們教的學問真了不起,活生生把一頭野豬給憋死了。

教師們哈哈一笑,便去享受那噴香的美味。

從此,這道美味成了聖誕晚餐上的招牌菜。

我想,這是教師的自嘲,也是學生們對自己學業的自嘲,更是牛津的總體自嘲。

自嘲出於幽默,但當師生們把它付諸行動,年年延續,也就變成了遊戲和童話。

想到這裏我不能不感念吳小莉。前些天她托人遠道帶給我一部英國當代童話《哈利波特》(Harry potter),還在書的扉頁上寫了一封信,說不僅供我在旅途中解悶,而且要證明在繁忙的勞務中讀點童話好玩極了。

小莉是對的。雖然我很早就明白人類文化的起點和終點都是遊戲和童話,但在實際深入的時候又常常會被紛亂的現實所掩蓋,心情變得沉重起來,因此總要有人提醒。這次是小莉,那麼及時,怕我們在半路上迷失。

正是小莉送的書,使我昨天在牛津的一家書店裏看到《愛麗斯漫遊奇境記》時會心而笑。這個童話小時候就熟悉,後來才知道它的作者居然是牛津大學的數學教師查爾斯·道奇森。

這位數學教師也正是在一次旅行中,給一位小女孩講了這個自己隨口編出來的童話,講完,無論是小女孩還是他自己都覺得有意思,他便用劉易斯·卡羅爾的筆名寫了出來。他當然沒有預料到,這將成為一部世界名著。

維多利亞女王也讀了這本童話,愛不釋手,下令這位作者下次不管出什麼書都必須立即呈送給她。於是,她不久就收到了一本作者的新著:《行列式——計算數值的簡易方法》。

女王當然很吃驚,但我想她很快就能領悟:越是嚴肅的人群越是蘊藏著頑皮和天真,否則無法解釋她自己為什麼政事繁忙、威權隆重還會著迷於年齡早不相稱的童話。

領悟於此,也就領悟了牛津大學一種隱秘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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