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山寨就著地勢而建,幾座石堡圍出了一個呈十字形的石道。
這裏就住著阿侯山鷹從美姑城帶出來的一個排,沒有外人。以前,這裏的頭人已經被鄧秀廷殺了,有些房間裏已經長出了半人高的野草。
“漢家人,我這裏不歡迎你!”
張富貴僅僅是跟了幾步,涼山王就回頭冷冷地說了一句。張富貴轉身就向山下走,他的槍還在日本女人的手上,否則他也許會用槍來說話。
就在這時,背後響起了自己佩槍的聲音。就像是背心被別人狠狠地砸了一拳,張富貴雙腿一軟就向山崗下滾去。
栗原北雪手握著還在冒煙的駁殼槍,臉上的冷笑就像是陽光底下的一片雪花。
死了也好,這毒日頭下麵已經全是鬼蜮,滿眼都是魑魅魍魎和牛頭馬麵的東西……
豆蔻梢頭月似鉤,山花開近女郎樓。
妖嬈青山橫作黛,一夜蘆管雲不收……
最後,張富貴聽到日本女人唱起了湘西的苗歌。
05
“你怎麼把他給殺了!”
“讓他下了山,就是一個禍害!”
阿侯山鷹自然是不會再追問了,心想桑嘉也會這樣做嗎?
其實,桑嘉與栗原北雪還是有很大的不同。桑嘉的心就像是一座孤獨的城堡,栗原北雪的麵孔則是一朵豔麗的罌粟花。
“我聽說,你們在西昌城裏又是放火,就是殺人……”
顯然,涼山王時刻關注著西昌城裏的動向。他的人有馬,自然已經把消息帶了過來。
“沒辦法,再不跑路,我們的人就成了別人的甕中之鱉了!”
“開玩笑,我可聽說快樂老家的唐老板已經搶了袍哥大爺們的古玉。這飛來的英雄帖已經是鋪天蓋地,整個涼山甚至是全四川都知道了。”
栗原北雪笑了:“這英雄帖有這麼快?”
“飛鴿傳書是沒有你們的電報快,但肯定是比人走得快。唐老板就算是落腳我們的巴布涼山,也未必就安全。”
“除了你之外,誰還敢在涼山裏殺人越貨?”
阿侯山鷹搖了一搖頭:“很難說,現在的涼山已經不是十年前的涼山了。你們的人不是也進來了?袍哥有袍哥的路,回民也有回民的道!”
“隻要你不殺我就成,我可沒有心情去管什麼唐老板……”
女人的一句撒嬌的話令阿侯山鷹十分舒坦,就像是吸了一口鴉片煙。
06
阿侯山鷹還是派人去替張富貴收了屍,簡單地埋了。
“既然是他把你送了過來,你還是應該去送他走一程吧?”
不知道為什麼?阿侯山鷹竟想起要讓栗原北雪去替張富貴燒柱香。
栗原北雪再不願意也不敢反對,馬上就調整了情緒:“也是,這人畢竟心不壞……”
山裏的夜,伸手不見五指。阿侯山鷹帶著栗原北雪和索瑪走在崎嶇陡峭的山道之上,就是三個飄動的幽靈。
沒有無話找話,隻聽見沙沙的腳步聲。索瑪手裏的燈籠,昏昏地照出一團暈黃,鬼火一般地忽上忽下又忽左忽右地跳蕩。
張富貴的墳是在山穀裏麵,那裏就像是一個黑森森的大山洞,可以一直走進鬼影晃動的地府。
“就不能明天來嗎?”
聽到栗原北雪這樣怯怯地問了一句話,阿侯山鷹回答說:“張富貴可以死,你不可以這樣薄情寡義。”
這顯然是在存心整治栗原北雪,做了虧心事自然是怕走夜路。
07
“這個張富貴,說來還真是冤枉透了……”
阿侯山鷹把一些道聽途說都想了起來,仿佛是大雪紛飛的臘月天,街邊上凍死了一個枯瘦如柴的乞丐,他把落在路邊的一隻破碗和肮髒的打狗棒都揀了起來,準備一起火葬。
“這人還不到二十四歲,地支還沒有轉完第二輪。就去打了一場仗,被對方的刺刀捅爛了一隻腎。第一次墮進情網,偏偏還是一個他不能愛也不該愛的東洋女人。也就是一次不忍心拒絕,便替別人犯下了天大的罪,還挨了射進背心的黑槍……”
在漆黑的涼山之夜,栗原北雪感到自己就好像一腳踩空,掉進了陰冷的屍水裏。
千裏之堤,潰敗於蟻穴。
就在張富貴的墳前,在點香和燒紙錢之後,一種幻滅感使栗原北雪突然就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