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去年，從武漢起飛的日機轟炸了西昌和西昌城郊的小廟機場。
在空襲的一周前，由成都疏散下來的四十多架新型戰鬥機就停放在機場內，頗為壯觀。
敵機的襲擊顯然是衝著這批戰鬥機而來，恰好兩天前這批戰鬥機都全部轉移了。敵機撲了空，卻給西昌人民帶來了一場災難。
那是去年的夏季，中午一點過後，一群黑壓壓飛機出現在西昌的上空，三架一小隊排列整齊，共有四個中隊三十六架的飛機，組成了一個龐大的等邊三角形。
日機進入機場的上空後，先用機槍掃射，接著投彈，散發傳單。機場跑道炸出了很多兩三米深的坑，彈片橫飛。有一枚未爆炸彈，就像氧氣瓶。彈殼上標有黃色漢字：昭和二年小倉製作。
當時，警報拉響，城內數萬的機關人員、當地百姓、外來學生和難民都湧向三座城門，現在了相互踐踏的現象。事後，政府立即征調民工在順城街中段挖開了一段五米寬的城牆，人稱小南門。
這一年來，小南外已經形成了一大片難民的棚戶區。
有錢的人家也在這裏立起了房子，有了當鋪、麵館和茶店，還有一家沒有名字的小客棧。
02
阿侯山鷹沒有帶栗原北雪進城，而是在小南門外的客棧住了下來。
這裏有馬廄，兩間大屋全是用舊木板搭出來的通鋪，隻要還能擠出一個身位，就會塞人。
三十多歲的老板娘口齒很伶俐，一邊使喚小夥計好生給客倌喂馬，一邊招呼客人。
騎馬而來，可以一直衝到後院馬棚的旁邊。
小院除了馬棚，還有兩排成丁字形擺布的長屋。一間收男客，另一間說是可以住女性客人，其實是男女混雜，隻是不允許單身的光棍住進去。
栗原北雪倒是沒有覺得有不妥，隻是嫌裏麵又臭太肮髒。
“我們還有一個小間，平常不對外。”
老板娘見狀，立即就將披著察爾瓦的阿侯山鷹往自己收錢做帳的小屋裏帶。
“你找人給孫司令帶個話，就說他的兄弟從美姑過來了，讓他今夜就過來一趟。”
老板娘停下腳步，稍微遲疑了一下：“能不能就找五爺過來？”
“多嘴，你沒有聽清楚我說是話嗎？你也可以請這裏的五爺。去找孫司令嘛……”
很顯然，這一家小客棧的主人就是五爺。能在亂世裏做生意的人，都得有自己的後台。
老板娘挽著發髻，上身穿得很單薄，胸前鼓起兩砣尤物，就像懷裏揣著兩隻不太安份的小兔子……
下身是寬大的黑布褲，起動起來很像是一條裙子。
03
小客棧的賬房臨街，行人寫旅館應該是從街麵上來。
所謂的街就是一條爛泥路，像根雞腸倒是有二裏長。麵館、茶館、煙館、商行和貨棧一家接著一家，吆喝聲此伏彼起，比城裏還熱鬧……
老板娘的賬房也就是在室裏隔了一小間，外麵也擺了幾張方桌，白天也賣點飯菜。
現在，睡通鋪的人都在這裏一邊喝酒一邊聊天，話題自然是掛在大通門上的人頭和日本特務的事。
“這狗日的小日本，天遠地遠地跑到我們這兒來殺人，分明就是打著火把進茅坑，在找屎嘛！”
“不是孫司令布置有方，這些個小鬼子還不是跑脫了。軍統站該牛吧？還不是被小日本鬧了一個底朝天……”
大家七嘴八舌，又說到了袍哥舵爺們一路追殺的陣仗，說是在各個碼頭上都有了一些斬獲，少說也逮出了好幾十人。
栗原北雪突然意識到了形勢的嚴峻，唐澤進搶玉那就是拔了四川袍哥們的虎須。結仇於這股勢力，木下勇帶來的人將寸步難行。
“都快點收拾了，等一下五爺要帶幾個人過來！”
這時，天色還沒有黑盡。喝酒的漢子們根本就沒有去理睬老板娘的話，而是開起了她的玩笑：“是心想五爺了吧？爺爺幾個也是一身的力氣，保管巴適……”
“去……去……去……老娘說的是正事……”
“誰說不是正事了……這天底下還有其它什麼是正事？我看都是扯蛋……”
老板娘甚至沒有做出生氣的樣子，而是哂笑說：“馬尿喝多了吧？都給我回到自己屋裏挺屍去！”
04
小街的兩邊還有很多蓬頭垢麵破衣爛衫的叫化子，有的還在不抱希望地沿街乞討。
突然，有人趁大家都不注意，飛快地從食品筐裏抓起一個鍋魁就跑，引得老板娘回頭就是一陣亂罵。
小小的街筒子裏到處都是人，既看不到搶鍋魁的小男孩，也沒有人在意老板娘嘴裏吐出的一串串髒話。喝酒的漢子倒是搖著頭，就像聽到一個名角唱戲那樣過癮。
罵歸罵，笑歸笑，穿粗藍布的人要吃飯，披巾掛縷的乞丐也想守點剩湯喝。
各種聲音都混在了一起，氤氳在狹窄的泥道上，就像最後的黃昏和塵土消失在了撲來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