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岑文佳出了甄別營,看到一個少校把背靠在美國吉普的車身上,抽著香煙。
銀裝素裹的楊柳灣山莊就像是一個童話世界,一塵不染。巨大的海報上印著美國魔術的字樣,手執皮鞭的美蝴蝶就像是一個性感的黑衣女王,目光寒冷。
“認識一下,我叫章少勇,一個憐香惜玉的花花公子。”
岑文佳接到父親的一封信,知道自己應該稱他三表叔:“表叔……”
“你就叫我表哥吧!我們還有個伶俐的小表妹叫伊桃,現在是軍務司的招待所長。她已經給你安排了一個工作,我們這就過去。”
都說是一堂五百年,一表三千裏。
回城的路在山裏繞來繞去,岑文佳想到了高祖岑參的一句詩:“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還有三四天,就是新年的元旦了。山城裏的大街小巷都煥然一新,商鋪的外麵也掛起了一串串的紅燈籠。
02
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
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裏絕人煙……
聽說自己的男友已經瘐斃牢中,岑文佳真是欲哭無淚。
“什麼將校團不將校團,要是真有,也是好漢。”
“表哥……”
岑文佳搖了搖頭:“既然這樣,我還是想回到自己父親的身邊。”
“你有案底,還不能離開重慶……”
章少勇也很想把這句話說得婉轉些,結果不該說的話還是衝口而出。
聽到了這裏,悲傷的岑文佳失聲哭了出來:“我……我……我該怎麼辦呀!”
“不哭……不哭……”
章少勇從衣兜裏摸出自己的白手絹,塞到了表妹的懷裏。
到了招待所,伊桃看到岑文佳滿臉淚痕,就擂了一擂了章少勇的背:“捉狹鬼!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得走了!現在該你做好人!”
章少勇等伊桃把岑文佳扶下地,就倒車開出了招待所的大門。
03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欄杆?
這天晚上,山城裏下起了大雪,岑文佳住在二樓的值班室裏,輾轉難眠。
舊山雖在不關身,且向長安過暮春。
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在甄別營裏,有個難友給岑文佳講了自己的故事,反複提到一個詞:暴雨梨花。
也是在大逮捕的那個晚上,軍警在這個難友的小布包裏查到了一本俄文版的書。
“這是什麼?”
難友發現重要的街口上都設了路卡,有一些緊張地說:“死屋手記,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
“好吧!我們現在就帶你進去!”
幾乎是同時,別一個軍警揮起右拳就猛擊難友的腹部,使她頓時就跪在了地上,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第幾個了?”
“已有三人涉共!”
為首的人點了一點頭,就撤掉了由他負責的路卡。
04
難友的名字叫楊文清,她的大伯是川軍將領楊森。
涉共人員都是直接送軍統總部,那一夜整個地下停車場都成了臨時監獄。
所以的小車庫房都沒有門,粗暴的嗬斥聲、呼嘯的皮鞭聲、尖厲淒惻的慘叫聲和求饒聲交彙在一起,震得兩耳嗡嗡直響。
“走!”
應該是每一個行動組都有一間自己的審訊室,裏麵除了一張小學生使用的課桌和一隻獨凳,就是扔在牆角裏一堆刑具。有繞著木棍的繩子,也有生鏽的鐵鏈和烏青的鋼釺。
“為什麼抓我?”
軍警沒有回答,抓住楊文清的頭發就連抽了好幾際耳光。最後又擰了一擰她的耳朵,才惡狠狠地暴聲訶叱:“坐下!”
楊文清剛剛要彎腰落座,小凳就翻倒在地,讓她也硬生生地坐到了硬地上。這一隻木凳竟被鋸掉了一條腿,受審者坐在上麵總有一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岑文佳也不知道俄文書籍都可以視為禁書,也會讓翻閱者橫生災禍。
何況,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曾經是個革命者,被捕之後便被當局判了絞刑。直到臨刑的前夕,才碰上了沙皇的大赦。保住了命,還是要到萬裏之遙的西伯利亞去服苦役。
05
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
俄羅斯的東邊是一片無比遼闊的苦寒之地,那就是西伯利亞。
一六四九年,沙皇製定了一部法典,將流放作為僅次於死刑的刑罰固定了下來,並指定西伯利亞為流放地。
此後的幾百年間,無數的異教徒和政治犯被押送到蠻荒之地,終身服苦役。
也正是在滴水成冰的西伯利亞,俄羅斯文學大放異彩。不僅有車爾尼雪夫斯基,也有陀思妥也夫斯基等大師巨匠。
一八一二年,俄國打敗拿破侖之後,一些正直的青年軍官受到法國啟蒙運動的影響,基於滿腔的愛國熱忱,秘密地成立了救國協會、幸福協會、北方協會和南方協會等組織,史稱十二月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