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北平，每個大宅門裏都有自己的故事，苦甜酸辣，五味俱全。
一九一七年的十一月底，一個破落的老宅裏忙成一團。到了後半夜，二房裏響起了一個新生兒的啼哭聲。
“老爺……老爺……二奶奶生了……”
那一刻，眼尖嘴快的三姨娘跑到老爺的病榻前，看到一本老黃曆落到了玻璃痰盂裏，還有好幾張舊相片，全都撒在地上。
大失所望的老祖父給自己的孫女取了一個相當拗口的姓名：修巳淵。
三姨娘沒有聽清楚，祖父又用手指在棉被上寫了一遍。剛剛寫完最後一個筆劃，這位前清的京畿九門提督就落了氣。
隱居於旅順的肅親王善耆讓長子送來兩副挽聯，筆力剛健。
其一：“天殞七星，一生風塵圯九門；地陷五湖，四瀆煙川分八流。”
其二：“屈指已是經年，風雨曾無相並影；傷心唯有一哭，鄉關猶在誰招魂？”
02
九門提督設於康熙王朝，權重京兆。
它的正式的官銜為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官秩為從一品。
當時的老北京常常會說：“內九外七皇城四，九門走九車，各有各道……”
朝陽門，走糧車，通惠河水通蘇杭。崇文門，進酒車，南路海眼夜飄香。正陽門，看龍車，驚蟄冬至有排場。西直門，運水車，玉泉山上紅葉香。阜成門，碾煤車，門頭溝裏琉璃廠。德勝門，出兵車，午時一到大炮響，宣武門，過囚車，菜市口外斬亂黨……
那一年，八國聯軍入京，到處燒殺搶掠。
慈禧挾持光緒帝逃到山西大同，讓肅親王回京與洋人們談判，主持善後。
肅王府已經被付之一炬，善耆便在修宅裏住了幾個月。
宣統三年，清王朝麵臨土崩瓦解的結局。肅親王組織了反對共和的君主立憲維持會，簡稱為宗社黨。
溥儀退位，肅親王攜家眷逃到旅順，希望借助於東洋的勢力複國，策劃滿蒙獨立。
一身肝膽生無敵，九門神威歿有靈。
這是日本武士川島浪速送來的字聯，一直掛在祖父的靈堂裏。
03
忠厚傳家安且吉，平心處世熾而昌。
修家老宅在大前門的附近，黑漆大門上有副這樣的字聯。
大門裏麵，有一堵巨大的琉璃影壁。正麵的四隅雕有瑞雲紋，正中心嵌著四個大字：納福迎祥。
在幺雞的記憶裏，年邁的老祖母苦苦地撐著門麵，處處息事寧人。十一歲那年，北伐軍開進大前門，幺雞才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祖母讓父親跪了三柱香，才緩緩地說道：“我們休佳氏一族，世居大遼河的烏拉瑪。三百年前，祖上跟著十王爺多鐸南征北戰，立下基業。這些年，你在外麵瞎鬧過啥？肅親王的十四格格從東洋回來了，在找你！”
這位十四格格就是川島芳子，有一個漢名叫金碧輝。
她的養父川島浪速是一個中國通，受田中內閣的委托，以宗社黨的名義組織非了一支滿蒙勤王軍。
五年後，川島芳子出任滿洲安國軍的總司令，送了一把手槍給幺雞
04
四〇年的夏天，幺雞參加了抗日除奸團。
軍統派喬家才北上，幫助馬漢三重建遭到王天木出賣的北平站。
在前門大柵欄的胭脂胡同裏，幺雞盤下了一家古玩店，交給喬家才打理。有時，川島芳子也會來坐一坐，把喬家才視為妹夫……
很快，幺雞就被風度翩翩的喬家才迷住了心竅，假戲真做。
馬漢三撞見後，還唱了一段梅蘭芳的霸王別姬：“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裏……出轅門……且散愁情……”
也許是聽到了閑話，喬家才的妻子郭同梅竟從山西交城拖兒帶女地跑了過來。
幺雞內心有愧，便同軍統的人慢慢地斷了往來。
後來，川島芳子知道了喬家才的真實身份，還把幺雞痛罵了一頓。
“姐，這樣還不算太壞。斷了念想，反而輕鬆多了！”
“你可是滿人，別隻知道兒女情長……”
日本戰敗，川島芳子在北平的私宅裏被捕。幺雞不便說情，也無臉探監。
05
“重陽菊花酒，落日暗故都。”
剛剛走出了鳳仙樓，幺雞就聽到一曲慷慨激昂的京韻大鼓。
“男兒當自強，無悔英雄血，亂世風雲荊棘路，百年風雨大前門……”
七拐八彎，喬家才把幺雞帶到了胭脂胡同的古玩店。門上還有封條的痕跡，室內已經恢複了原樣。
“前幾天，文強去找了一趟川島芳子。才知道這裏不是偽產，都是你們修家出的錢。這種事，你應該給站上說嘛……”
“老站長，有一句這樣的詩：佳節縱饒隨分過，流年無奈得人憎。”
一葉飄飛，千裏知秋。幺雞聽說喬家才已經把妻子送進了療養院，心裏有些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