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首過了一月有餘，這日下午，秦李氏家裏亮著燈，幾位繡娘在忙著鉤四床綢被，柳蘭潔則帶著能說會道的小秦歆在堂屋裏用紅紙剪喜字，秦李氏則已出門購物去了。幾位繡娘相互使了一下眼色，讓其中一位熟悉的故意逗小秦歆說話。
這位叫謝媽的繡娘問這問那，而小秦歆則知一說一。就聽謝媽問道：“小歆歆，你剪紙幹什哩用啊？”小秦歆則驕傲地說道：“這是給我家小爺結婚用的！”“那你家小爺為什哩要結婚啊？”“為什哩要結婚？你還問我？你不是結過婚了嗎？你還裝糊塗問我！”她變得生氣地答道。謝媽則故意裝著不知道，央求她道：“我雖然也結過婚，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現在社會不同了，所以但不知道他究竟禁幹回事，你知道的話就告訴我吧！”小秦歆被她求得心軟，忍不住說道：“其實這也沒有什哩特別的，人長大了就是要結婚的，就是為了生小孩子，難道長大了不結婚去當和尚和尼姑嗎？”眾人都被她逗得笑起來，忍不住有人讚道：“小歆歆真懂事，又知道那麼多事，將來長大了一定能當上官……”“這當然了！等我將來長大了我一定要當省長，縣長我都不稀罕，誰叫它是一個芝麻大的小官嗲。”“那省長又到底有多大呢？”又有人問道。“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總之我就覺得它大就行了。那天我媽媽和我奶奶說現在的婦女不僅僅能頂半邊天，所有的天讓婦女來頂都行，還說現在的省長就是女的，所以我就要當省長，能管一個省，那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啊！”小秦歆說著情不自禁地麵露喜色，好象眼裏已看到自己當省長了，謝媽便對著柳蘭潔說道：“瞧！看你家小歆歆美的，好象未來到眼前了——哎！你家老四到底是怎哩回事啊？前一陣仔才聽說剛剛訂親，禁幹現在就要結婚了？”柳蘭潔笑道：“這叫天有成人之美，我家老四受益。將好我家四娘家的爸爸患病說要找件喜事來衝喜，家中又沒有現成的喜事要辦，所以就忙著結婚了，不然等到元旦都不可能結婚，也將好省去了我們家老四的一些培養感情的冤枉錢，真是好心有好報啊！”“四娘家沒要什東西吧？”謝媽又緊接著問道。“禁幹沒要？但還是人個家講理，隻簡簡單單地要些東西，總不至於把閨娘當成個金娃娃吧，這也要，那也要，而且還要高人一等揀最好的買。做人做到這種份上最最沒出息了，哪攤是嫁女兒啥，明明就是倒賣手中的奇貨了！”柳蘭潔說著用手一指，“囉！你們看隻買了衣櫥、小櫃和雕花繃子床，家電隻買了台14吋黑白電視機，至於其它的是一些日常百貨小商品，還買了一輛自行車。這些錢了，不知道們家老奶奶從哪攤借來的……”“你們家老奶奶聚了好幾年，口袋裏不得個幾千塊噢？！”“哪攤有啥！我和老三結婚就欠了不少債，又有人情事務，況且她每月工資隻有大幾十塊錢，獎金也不算多，為了這些錢，真是難為她了！那天還說鞋底磨破了一個洞呢。”“你們家老奶奶真是苦命，辛辛苦苦象鳥銜草搭窩一樣，終於把個家庭撐起來了，不簡單了，真不簡單了！要是換了我老早就哭趴下了。現在回頭想起來我真的開始佩服她了，不知道她每天燒香菩薩給了什哩力量讓她乞岡仔堅強？”“其實也沒什哩堅強不堅強，隻是我覺得她心中有一種信念，一種持之以恒的力，每天早上、晚上燒香嘴裏嘰嘰咕咕，說一些隻有她自己才聽得懂的話——別再議論了，我家奶奶開門家來了，小歆歆快去幫奶奶拿東西去！奶奶帶好吃的家來了！”小秦歆一聽，趕緊歡快著跑了出去拎這提那。秦李氏則笑著說今天累死了走進屋來。她見幾位繡娘正忙著，趕緊倒水端茶遞了過去，並又叫大家休息片刻。
第二日是暖房，家裏一下子顯得擠亂起來，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東西，那麼多的雞鴨魚肉，那麼多的聲音……到了晚上，酒席剛剛散去，秦慕鶴跟著秦俞楓掀開簾門進了新房。秦慕鶴忽然感覺進了皇宮，望著閃閃發亮的擺設，心裏有無限喜悅要濺出來，忍不住脫口道：“結婚多好啊……”“你想結婚？這好辦啊，等眛勾我同你爸媽說，讓他們也給你找個老婆結婚……”“小爺你別跟我開玩笑了，我才多大啊？況且結婚又要那麼多的錢，每次我跟他們要錢，他們都怨聲載道，好象很後悔生下我似的。”“那是我們手頭緊，有難處啊！你千萬不要瞎想，每一個父母都是為子女而忙活的，他們禁幹會不想要你呢？如果真不想要你的話，他們當初一生下你，就該用雙手掐死你了，又幹嘛非要等到現在才後悔呢？”秦慕鶴剛想回答，秦俞楓說著就用鐵鉗般的手來假勒他的脖子。秦慕鶴故意失聲對著堂屋裏的人喊道：“救命啊！搶劫啊！小爺要謀財害命了，我身上有萬貫銀錢，誰救我的話我就分她一半！”“你就是現在全給了人家，也不會有人來救你了！這下，今晚看我如何折磨你啥……”秦俞楓一邊說著一邊猛得抱起他，拔掉他的鞋子，扔到繃子床上……
秦慕鶴一覺醒來天剛發亮，望望身邊已沒了人，屋裏靜靜的，他連忙躺著蹦了幾蹦，覺得很過癮。突然記得床上應該有很多好吃的，便猛地坐起來用手到周圍帳底亂摸，一下子捉拿到好多棗子、花生、桂圓和蓮子，他覺得這應該暗合著一句吉利的話，沒來得及細想便享受著美味，仿佛覺得自己左手提著酒壺，右手拈著棗兒正獨坐在蟠桃盛會上搖頭晃腦。
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秦李氏風風火火地笑著走進房來催他趕快下床洗臉吃早飯上學。秦慕鶴一邊答應著一邊趕緊把床上的東西往口袋裏塞。院裏似乎是秦慕騰兄妹倆進來了，隻聽到秦慕儷嘰嘰喳喳，嘴裏喊著奶奶要早飯吃。秦慕鶴趕緊笑咪咪地跑出來問他妹妹怎麼還沒來，秦慕騰便冷冰冰地答說還在洗臉刷牙呢。秦慕鶴有些理虧，見他好象還在賭著氣，昨天沒撈到同四叔睡覺，可能還怪他偏心。秦慕鶴想到秦李氏在忙著鋪床疊被，便自告奮勇地領她們去吃早飯。一時間，親朋好友也都陸陸續續地到齊了，大家趕緊吃飯做事，孩子們則戀戀不舍地走出了家門上學去。
秦慕鶴呆在學校裏象是坐在夏天的烈日下暴曬般的難受。語文老師講著他最愛聽的《齊天大聖》這篇課文，數學老師則講著分數和小數四則混合運算的應用題。可他根本無心聽，腦子裏浮現著奶奶家歡鬧的場麵，仿佛聽到了鞭炮劇烈地響著，仿佛看到了人們喜悅的笑臉，仿佛聞到了酒菜的芳香，仿佛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騰空，正要往那兒飄逝。他忽然覺得陽光比平時移得慢多了，懶洋洋的，打著嗬欠，讓人看了十分討厭；老師的說話聲比平時也慢了十倍，吞吞吐吐的，象得了口吃；放學的鈴聲肯定被誰賄賂了，遲遲不願響起……一切都變遲鈍了！秦慕鶴正心不在焉的，覺得胳膊被人揪了一把，痛得鑽心。他定睛一望，看著範玉冷冷地斜視著自己，好象在問他為什麼不認真聽課。他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便裝模作樣地豎起書好象一邊看一邊聽……
終於痛恨著挨到了傍晚，奶奶家隻剩了洗碗抹盆的人，中午吃飯鬥酒的人幾乎飄走光了，家裏顯得冷清清的秦慕鶴帶著滿心歡喜的情緒頓時感覺自己從雲頭跌落下來，被柳蘭潔一聲提示，便趕緊往新房裏奔。原來大夥坐在這裏淺笑吟聲，圍著一對新人各抒己見，暢談未來。秦慕鶴猛地闖進來，又猛地笑著喊認識的人。大家都笑臉相對這位英俊少年，有人甚至捧起糖果送到他的手上，他連忙紅著臉道謝，便又抽空退出來去喊秦慕騰……
在其樂融融的氛圍中，酒席還未散盡，二十多個毛頭小夥有人肩上扛著釘耙，有人手裏拿著紙帽，有人腋下夾著擀麵杖，有人兜裏塞著鼓鼓的東西拍笑著……大家擠到新房跟前，有人提議捉其兄長，嚇得秦俞榅、秦俞桐和秦俞槿趕緊溜之大吉。就聽一個年長的笑喊道：“大家別吵了！我們應該按規矩辦事。進門前一定要說四句話：洞房、洞房，莫使荒涼，一逝春光，寂寞天荒。天上月亮，縛住太陽，夜晚群星，要來獻光。”言完大家一哄而入，又趕緊關緊門。秦慕鶴、秦慕騰兄妹見了則趕緊跑到窗外笑著偷聽，就聽裏麵鬧著說要“開火車”，要“摸棗子”，要“取筷子”，要“匍匐撐”，要“開大炮”，要……秦慕鶴正詫異到底什麼意思，就聽裏麵又有人喊道：“我棲攤有一首歪詩呢，全是我們棲攤的地名拚湊而成，寫的就是洞房之事，大家不妨聽聽取悅取悅。”眾人都表示感興趣，就聽他幹咳了幾聲才吟道：“小尹隱柳堡，天平羨山陽。夏集黃滕浦，曹甸亦安豐。下舍是長溝，氾水思射陽。涇河氾光湖，沿河上蘆村。小官架魯垛，韋鎮壓劉堡。郭橋銜石橋，中港鬧獐獅。水泗望直港，子嬰成廣洋。”他剛吟完，裏麵就大喝起彩來，都讚歎寫得恰如其分，惟妙惟肖，甚至有人笑捶他。秦慕鶴卻聽不出好在哪裏，詩裏竟是些亂七八糟的地名，好象也沒什意思，秦慕鶴望望天上皎潔的月色覺得有些冷，便催她們回家不要偷聽了。秦慕儷拍手笑道：“鬧洞房真有意思！小爺平時對我們那麼嚴，整天整得我們哭鼻子抹眼淚的，想不到也有今勾讓人翻過來掉過去地整，真是好玩、好玩！趕明勾我們結婚時，也要乞岡仔……想起來就感到害怕和興奮！”“風流鬼！馬上我家去跟媽媽說眛勾讓你體驗一下人生最幸福的時刻。”秦慕騰還想再說下去，秦慕彤便掏出塊手帕猛地蒙在秦慕儷的頭上，笑喊道：“看小新娘子，快看小新娘子！多美的小新娘子啊！”秦慕儷反應也挺快，趕緊往她頭上蓋，幾人嘻嘻哈哈扭在一起，正好秦李氏頭疼踱出來看到便要他們回去。
翌日清晨，秦俞槿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見秦俞榅和秦俞桐剛剛起床便說奶奶病了，躺在床上發熱、咳個不停。秦俞榅訝異道：“咋勾不是還好好的嗎？禁幹就……”秦俞桐便要帶她去輸液，秦俞槿則道：“天這麼冷，她身子又弱，掛水她受得了嗎？”秦俞榅想了想便道：“幹脆買些生薑和冰糖煨些生薑茶，再買幾隻鴨梨，搗成蜂窩狀塞上冰糖燉湯喝了會有效，以前小鶴仔也是乞岡仔整天不住嘴地咳，吃了幾次也就好了。”三人商量著到哪裏去買，西邊隱隱約約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大家正驚異著，紅英提著菜籃走過來淡淡說道：“一座疏鬆的靠山崩塌了！”大家知道是什麼事了，秦慕鶴倒是不住嘴地問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