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禦敕羽士指天意禁苑詔囚畫仙符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微弱而單調的滴水聲似乎是這潮濕空氣中的唯一聲息。
忽然,一陣雜遝的腳步裹在昏黃的火光裏傳來,地牢的鐵門發出嘎吱嘎吱的礪響。
兩名禁軍打扮的男子大咧咧地開了門,拿火把晃了幾下,照見地板上一團黑乎乎的人影,死物般紋絲不動。
其中一個舉袖掩鼻:“媽的真臭……你說這都關多久了,也沒見隻貓來瞧瞧,皇上今天哪股心血來了潮,怎麼突然要審犯人?”
另一人借著火光在腰間翻摸,嘴裏回道:“不會說話別亂說!叫人聽到你拿皇上跟隻貓比,幾個腦袋也不夠砍……找到了。”他走上前,用鑰匙打開鎖在囚犯腳踝上的鐵鏈,踹了他一腳:“喂,快點起來!今天你家祖墳冒青煙了,皇上要見你。格老子的,堂堂翊林軍入宮三年也不定能見到皇上一麵,你一個要死不活的囚犯,也配見天顏!”
那囚犯挨了踹,身軀微微顫了顫,似乎想從地麵坐起,但這念頭化作的行動卻也隻是多顫了幾下而已。
守衛見他實在起不得身,怕一口氣上不來,在皇帝審問前就一命嗚呼了,隻得招呼同伴,半扶半叉地將他拖出地牢。
廢殿名為清曜殿,其實並不荒廢,就是冷清了些,據說以前是某個不得先皇寵愛的皇子的居所,後來皇子因為暴病夭折,宮殿也就一直空著,久而久之出了鬧妖鬧鬼之類的流言,就更沒有人敢住了。
關於清曜殿下麵修了座地牢,知曉內情的人不多。看守們被下了封口令,地牢裏唯一一個囚犯究竟是何人、犯了什麼罪、為何被囚在皇宮而非刑部,這些他們並不關心,在大內當差,隻要出工領餉就好,太好奇了容易掉腦袋,這道理在宮裏呆久了的人都知道。
故而,雷雨交加的深夜,皇帝帶著個道士禦駕親臨清曜殿,也並未引起多大的動靜。
印暄坐在內殿的檀木圈椅上,俯視著地板上那團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黑影,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便是地牢中的那人?未免太過慘不忍睹。汙衣爛衫、蓬頭垢麵不說,瘦得一把骨頭堪作柴火,趴在地上寂然不動,比冬日裏落光了葉的枝椏還要枯槁。
印暄七分厭惡三分不屑地看了一眼,把目光移開去,心底卻隱隱生出怒意:即使犯了天大罪孽,名義上也是皇族貴胄,怎能由得幾個看守作踐成這樣!當即沉下臉,對站在旁邊的微一道:“這就是你所說的,能為朕驅邪匡正之人?”
微一頷首:“倘若貧道沒有算錯的話,正是此人。”
印暄冷聲道:“他看起來就算活著,也離死不遠了,如何解邊關危難?”
“天意如此,自有道理。”微一走上前去,不避汙穢地將那人扶起,右手掌心貼在他心口,口中低誦一聲:“福生無量天尊。”將一團渾圓柔和的道家真元送入他體內,在奇經八脈中緩緩運行了個大周天。
長長呼出了口濁氣,那人仿佛死裏回生,翕動嘴唇,許久不用的嗓子發出了幹澀沙啞的聲音:“……小道士,你修的是天心正法?”
小道士?我看起來有這麼生嫩?微一愣了愣,差點伸手去摸臉皮,不自覺點頭道:“是。”
“我不平白受人恩惠。此番收你一分好處,來日必定十分還你。”
這話說得倨傲,合著眼下的情形看,甚至可笑,但微一並未覺得不快。
雖然他對此人的真實身份不甚明了,但從對方一語就點破自己的修行法訣來看,想必也是同道中人。
無論道修佛修,都講究因果二字。施恩於人也好,虧欠人情也好,都是與人結下因果。難以了斷的因果報應,往往會成為修行中的劫數。因而修行之人大多不願意過深地涉入與他人的因果糾纏中,除非是刻意以身應劫,追求破而後立。
微一收回真元,拱手道:“並非貧道有意施恩於你,乃是得到天意指引,需為當今聖上尋一位可以解邊關危急之人。”
“天意?”那人從汙淖亂發間露出兩個眼珠子看他,“那你倒說說,何為天意?”
微一正色道:“天意,就是大道,是萬物運轉的規律,是起滅輪回的本源。”
“嗬!”那人澀聲笑道,“小道士,我看你也是修行有成之人,怎麼也學著那些凡夫俗子,妄擬天心為己心呢?天意是天意,大道是大道,豈可混為一談!大道無心無意,萬物自然而生,自然而有,自然歸於還滅,這便是‘道法自然’;而人自詡為萬物之靈,說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天道酬勤諸如此類,其實這都是人心的私識妄想。因而世人所謂天意,乃是人意!”
微一怔住,一時應答不上,露出了苦思的神色,喃喃道:“天心天意,都是人心人意?那我等修行之人費勁心神想要窺測的天意,又是誰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