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宮已歿舊時主,朱衣猶繞夢裏身(2 / 3)

明德帝見他跟在慶王身後,恭恭謹謹地過來問安,麵上的陰沉才淡去一些,抱起他放在膝蓋上,叫宮婢拿來許多糕點任他挑選,又問他病好了麼、身體如何。

印暄一一回答了,想起父王的吩咐,便放下糕點,看了看一桌叔伯,歪著小腦袋問道:“皇爺爺,太子伯伯怎麼不見了?”

明德帝神情一僵,嘴角肌肉微微抽動起來,眼底仿佛閃過一道淒厲的怒光。

在座的四位皇子不約而同地垂下眼瞼,個個想要撇身事外似的屏息斂氣。印暄發現父王不知何時換上了一副戚容,之前眼中的喜色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明德帝深深吸了口氣,緩慢而含糊地說:“你太子伯伯……生了重病,到很遠的地方醫病去了。”

印暄奇怪道:“怎麼我病了,太子伯伯也病了……小六叔也不在,他也病了麼?”

明德帝麵色鐵青,一言不發。

慶王感覺後背汗濕中衣,那一刻恨不得把嘴長到幼子身上替他說話。

印暄輕輕搖了搖明德帝的胳膊,不慌不忙地追問:“皇爺爺,那下一個生病的是誰?”

死寂的空氣中,似乎有人倒抽了口冷氣。

印暄隻覺眼前一花,原來是皇爺爺將他塞進了隨侍太監的懷中。

緊接著,明德帝驟然暴起,猛地掀翻了整張膳桌,雷霆般震怒不已:“那個孽障!畜生!區區一個流刑焉能抵消他犯下的大罪!朕若不痛下決心,如何能掃清這宮中的妖氛瘴氣!魏吉祥,重新擬旨!廢曆王印雲墨為庶人,賜鴆酒一杯,不得歸葬王陵!”

一直麵色煞白、端坐不語的寧妃撲倒在地,抱住明德帝的腳踝慘聲大哭:“皇上!虎毒不食子啊皇上!雲墨畢竟是您的養子,他年少無知,受妖人誘慫,這才犯下大錯。求皇上看在並肩王為我朝立下的赫赫戰功,看在臣妾姐姐辛苦懷胎、以命換命,臣妾十五年悉心養育的份上,放他一條生路吧!”

明德帝拂袖欲走,被她死死攥住抽不出腿,怒而踹之:“虎毒不食子!十五年前就是你們一個個都勸朕虎毒不食子,朕才沒把他摔死在階下!”他用顫抖的手指點著在場的莊敬二妃,以及年長的太監宮女們,“你問問他們,那孽子當年是如何出生的?!魏吉祥!你說,說給寧妃聽聽!”

隨侍太監魏吉祥戰戰兢兢地低頭,極力用平淡的語氣,念書般說道:“明德八年冬,並肩王王妃在入宮探親時提前臨盆難產,一連兩晝夜無法娩出,到第三日午時,晴天裏陡然陰風四起,重雲蔽日,四周暗黑如夜,接連不斷的驚雷震撼整個京城,其中一道劈在永壽殿的屋脊上,轟塌了半邊簷角,王妃便是在那時薨逝。眾人皆以為胎死腹中,不料……不料……”

魏吉祥抖顫著說不下去,明德帝怒氣勃然地接口:“不料一聲破響,血水飆飛出丈遠,濺得滿牆猩紅,那嬰兒渾身浴血,從撕裂的母腹中生生爬出!朕本欲親手將這妖孽摔死,你們卻一味苦諫,這才留他一條性命。當時朕指天道:‘墨雲蔽天,乃不祥之兆,此子賜名雲墨,將來若有災厄,願隻應驗在他一人身上!’”

“若當初朕狠下決斷,如今太子也不至於……不至於……”明德帝雙目赤紅,劇烈地喘著氣,“端孝皇後隻留下唯一血脈,如今竟葬送在這孽子手中!”

寧妃淚如雨下,哀求道:“雲墨也是並肩王與臣妾姐姐的唯一血脈,臣妾無所出,早把他當做親生兒子。皇上若殺他,臣妾定也活不得了,屆時九泉之下,臣妾如何向我那可憐的姐姐姐夫交代!”

望著痛不欲生的愛妃,又想起一生摯友祁映……想起兩人總角之交,於亂世中攜手舉兵,是他為自己打下半個江山;想起他在戰場上以身擋箭;想起自己無數次對他說:“阿映,沒有你就沒有我。即便是晉封一字並肩王,也無法窮極我心中感念之萬一”;想起他被傷病折磨,臨終前將懷孕的妻子含淚托付;想起自己在他床前發誓,一定將他的孩子當做親生子來撫養……明德帝心底不由產生了動搖。

他沉默良久,麵沉如水地掃視一幹皇子,語氣冷肅:“你們說,朕該如何處置這個孽子?”

幾位皇子不動聲色地互覷一眼,見明德帝目光咄咄地望著他們,看來是非得當場表態不可了。泰王與平王率先開口:“父皇聖明,宸中自有決斷,兒臣唯皇命是從,不敢妄議。”

明德帝不滿地冷哼一聲,“說了等於沒說!老四老五你們兩兄弟一貫和稀泥!老二,你說!”

瑞王神情端肅地道:“大哥與六弟都是兒臣的手足,無論父皇最終做何決斷,兒臣心中唯悲痛而已。但兒臣知道,帝王無家事,我們的一舉一動,天下百姓都睜眼瞻仰著,如今最要緊的,是保存天家顏麵、皇室威儀,以免民心動蕩。”

明德帝微微頷首:“廢王詔書一出,勢必引得朝野議論紛紛……”言罷沉吟不止。

瑞王遲疑一下,低聲道:“禦醫會診一致結論,太子乃是因外感溫熱疫毒,三焦氣機失常,導致濕濁蘊積,脾腎陽氣衰敗而薨……”

瑞王此時忽然說到太子,明德帝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給名義上的六皇子也弄個暴病身亡,將一切掩蓋過去。

這倒也是個喑聲息事之法,明德帝方心有所動,寧妃見勢不好,扯著龍袍下擺又哀哀淒淒地哭求起來,一口一個姐姐姐夫“在天之靈”、“泉下有知”。明德帝被她弄得心煩意亂,轉頭見慶王站在旁邊一聲不吭,便命道:“三皇兒,你也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