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宮已歿舊時主,朱衣猶繞夢裏身(3 / 3)

印暄不知皇爺爺為何發這麼大的火,也不清楚叔伯們在議論什麼,隻依稀知道跟不見了的太子伯伯與六王叔有關,見皇爺爺問到父王頭上,便目不交睫地看著。

慶王麵色沉靜地行禮:“兒臣無話可說。”

明德帝皺眉:“什麼叫無話可說!你平時不是很有主意麼?”

慶王道:“兒臣怕自己的想法不合二皇兄心意,說了徒增麻煩,不如不說,一切聽二皇兄的。”

明德帝心底陡生一絲警覺,沉聲道:“瑞王有瑞王的考慮,你有你的想法,兄弟意見不同可以商議,何來的‘麻煩’?今時朕就要聽聽你的主意,你說。”

慶王輕聲道:“兒臣的主意隻有一個字,請父皇伸過手來。”

明德帝不明所以地將右手遞過去,慶王一隻手握住,另一隻覆蓋其上,用食指指尖在他掌心畫了幾筆。

明德帝閉上雙眼,半晌不語,最後緩緩將手抽回,說道:“就這麼定了吧,對外隻稱暴病而亡。”

印暄見他掙開寧妃的糾纏,轉身欲走,好奇地問了句:“皇爺爺,父王在您手上寫了個什麼字?”

明德帝定定看著這個以聰穎著稱的小皇孫,忽然淡淡一笑,摸了摸他的腦門:“暄兒前陣子一直病著,怎麼今日一入宮就想起打聽太子伯伯和六王叔的事?跟皇爺爺說實話,誰誰教你這麼問的?是不是你父王?”

印暄心下一慌,險些忍不住去看慶王。但他始終記得父王的叮囑,囁嚅道:“我自己想問,沒人教我……”一邊移開目光,飛快地瞟了眼瑞王。

明德帝眼神犀利,把這天真的一瞥看得一清二楚,眉宇間頓時籠上一層慍怒的陰霾。但他並未當下發作,隻是冷冷盯了瑞王一眼,極深地吸口氣按捺住心緒,拂袖而去。

回到王府,慶王關上門,一把抱起幼子,在他臉上狠親:“好兒子!差點把你爹的冷汗都嚇出來了!”

“父王,方才我做得對麼?”印暄抹著臉頰上的口水問。

“對!對極了!父王要好好獎勵你,想要什麼,盡管說!”

印暄吞了口唾沫,抬頭看著父王大聲說:“我想要父王不再寫信叫小六叔來!我再也不想見他!”

慶王飛揚的神色瞬間僵硬在臉上。他震驚地瞪著兒子,似乎想從那張稚嫩的小臉上挖掘出什麼端倪。

印暄氣鼓鼓地直視他。

片刻後,慶王緩下臉色,試探地問:“暄兒不喜歡六王叔,為什麼?”

“他……他笑我尿床!還威脅要把我扔進護城河!”

慶王失聲大笑。“小六是在逗你玩兒呢,他就那性子!”他忽然斂笑,語氣深沉地道:“不過,父王可以答應你,以後再不叫六王叔過來,你以後也再不會見到他了。”

“他上哪兒去了?”

“去一個隻有他獨自一人的地方。”慶王轉身負手,望著窗外的如墨夜色,留給印暄一道終身難忘的背影。

“有種花,美得令人迷醉,但永遠隻能綻放在夜裏,放到陽光底下,便成了汙穢……”如自語般,慶王用低微的聲音輕喃。

“什麼花這麼奇怪?”印暄不解地問。

慶王沒有回答,隻背對著七歲的世子歎道:“等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

從此以後,印暄一直盼望長大,因為長大可以讓他逐漸知曉許多事情。這些看似隱秘的事,其實就藏在皇宮某處偏僻的角落裏,藏在某個太監宮女的閑言碎語中。

比如太子並非死於腎疾,而是“馬上風”。

比如禦醫當年在東宮找到一盒紅丸,就是趙合德曾給漢成帝服食的那種。

比如太子病發身亡時,身邊隻有一個酩酊大醉的六皇子。

但這些事,他並不拿去說與父王聽。因為父王如今已貴為太子。他知道,太子就是國之儲君,是下一任的皇帝。

明德三十一年,帝崩,廟號成祖;太子印忱繼位,改年號為“景成”。那年印暄十五歲,他想起六王叔不見時,也正是十五歲。

五年後,景成帝駕崩,廟號英宗;太子印暄繼位,改年號為“雲熙”。

轉眼間,光陰流水般逝去,偶爾他會想起那個雙臂環抱、倚著樹幹朝他嬉笑的少年。

那人的長相已在他記憶中模糊,隻有那一襲朱衣大袖,與衣角金線繡製的纏枝藤蔓在曆曆在目,跳躍著絢麗的柔光……

印暄猛地驚醒,發現自己隻手支頤,靠在書桌上打了個盹兒。那朦朧中金紅的柔光,原來是燭焰在麵前搖曳。

夜雨仍在宣泄淫威,玄魚觀道士微一已在一個時辰前,如獲至寶地描了幾張鬼畫符,帶上七名觀中弟子,以神行之術直奔北疆。

鷹哨首領姚應泉也隨即啟程,星夜趕回震山關。

而他這一國之君,下了道調兵北援的急詔後,反倒無所事事,隻能在宮中暗自憂慮。

一夜無眠,天色熹微時,內侍前來稟報,說是禦醫所治之人已醒。印暄精神一振,帶著滿腹疑竇與紛雜思緒,前往清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