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淨不穢以何論,入欲出欲為誰談(1 / 2)

印暄輕裝簡行來到清曜殿,示意侍立在殿外的太監不必唱駕,獨自走進內殿。

剛走到門口,便聽內中一個蒼老的聲音急道:“……這萬萬不可!”

他認出這是禦醫南嘉禾的聲音,隻是少了平日的端方穩重,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君藥主病對症,味數少而量重;臣藥味數稍多而量輕,用以匡君之不迨;使藥應臣,為通行之向導,分量更輕。如此君臣佐使,自《內經》以來便是用藥精義所在。你這胡亂一改,分量參差不說,君不君、臣不臣,是毒藥不是良藥!且不說你如今氣血兩枯,便是個生生的大活人,也得吃出病來!”

另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懶洋洋道:“子非我,安知對旁人而言是毒藥,對我而言就定非良藥?我說南老太醫,你也別氣得翹胡子,藥方是我自己改的,吃出什麼毛病來也與人無關,不會讓你擔責任的。”

“不是追究誰人責任的問題!醫者父母心,老夫不能眼睜睜看你由著性子胡來。這藥方萬不能改!公子若是堅持,就請報聖上裁決吧!”

“聖上?嗬嗬,指不定他還怨你多事,沒由著我把自己藥死一了百了呢……哎呀,開個玩笑而已,老太醫切莫生氣,氣大傷身。”

——關了十五年還是這副鬼德性!印暄很有些懊悔,怎麼被個道士一搗鼓,就稀裏糊塗地將他放了出來!

他深吸口氣,猛地推門而入。

南嘉禾正氣得手腳亂顫,忽見皇帝陰著臉進來,忙伏身迎駕,口稱萬歲。

方才還侃侃而談的病患此時卻仍半倚半躺在床頭,用虛弱到馬上就要昏過去的聲音道:“病入膏肓之人,恕無法向皇上行禮。”

印暄一甩袖口,將桌角那張被改得麵目全非的藥方拂落於地,寒聲道:“就按這方子抓!治死了活該!”

南嘉禾猶豫再三,欲言又止,終究在皇帝的怒視下拾起方子,無奈地出去了。

印暄慢慢踱到床邊,居高臨下地打量床上那人。隻見他滿身穢物已被宮人徹底清洗,換上了一件幹淨的長袍,髒汙百結的亂發也粗略清理過,濕漉漉地披在肩上,膚色是久不見天日的病態蒼白,整個人又瘦得脫形,乍一看仿佛骷髏架子上糊了層白紙,外麵再鬆垮垮地套條麻袋,煞是觸目生厭。

記憶中那張麵孔早已模糊不清,盡管眉間一豎極淡的、宛如傷疤的紅痕猶存,印暄怎麼也無法將麵前之人,與當年那個笑容驚豔的六王叔重疊在一起。他皺起眉,冷冷道:“印雲墨!少在朕麵前裝腔作勢,否則朕讓你打哪兒來,再回哪兒去!”

“印……雲墨……”那人似乎並未聽見皇帝的威脅,隻是抓著這三個字喃喃自語,目光迷茫地在半空中飄了飄,“這名字有點耳熟……唔,應當是我的名字。”

“怎麼,坐牢坐到失心瘋,連姓甚名誰都忘了?”印暄冷笑。經年幽囚以致瘋癲並不罕見,但放在麵前之人身上,他更相信對方是在裝瘋賣傻。

印雲墨不太習慣地摸了摸剛被剔得光溜溜的尖細下頜,“有人喚時我為名,無人喚時我為我。地牢裏除了我隻剩蛇蟲鼠蟻,要名姓做什麼?”

印暄自幼領略過他混不搭調的言談,懶得在字眼中糾纏,直截了當地詰問:“印雲墨,你勾結玄魚觀道士微一,教他到朕麵前來危言聳聽,藉機脫身囹圄,你可知這是欺君大罪?”

印雲墨露出吃驚神情:“啊呀,我還以為是皇上宅心仁厚,特意命那小道士出此奇招,好赦我重見天日呢!原來卻是我自作多情。”

“你……”印暄一口氣噎在喉嚨口,恨不得立即命人拖他下去,重新打入地牢。他在袖中攥了攥拳頭,忽然意識到情緒有些失控。

多年來練就的養氣功夫與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一夕之間竟數度憤潰,令年輕的天子頓時警醒起來,想起幼年時總被這人戲弄到張牙舞爪、暴跳如雷,更是暗恨不已。

“如今微一遠赴北疆,你自然可以抵賴,待他回京,朕必審到你二人俯首認罪為止!”

“若是那道士真解了邊關之急,皇上又當如何處置?”

印暄麵無表情道:“功於社稷先賞,欺君罔上後罰。獎懲須論律,功過不相抵。”

印雲墨拍了一下手掌,笑道:“我家小暄兒長大啦!”

“放肆!”印暄皺眉厲喝,“朕看在皇室宗親的份上,才對你一忍再忍,你若再敢出言犯上,休怪朕不講情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