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蕭秋多事憂國運,群龍有首煮羹湯(2 / 3)

剛踏入殿門,一股煙火鼎食氣味撲鼻而來。印暄隻覺濃鬱鮮香中混雜一絲土腥氣,令人聞著饑腸轆轆,可聞多了又有些說不出的沁骨涼意,如同嚴冬裏吸入霜氣一般。

他微微皺眉,大步走到庭下,果然見一個披著月白長袍的瘦長人影背對著他,專心致誌地蹲在一口三足圓鼎旁添柴火,右手裏抱一隻雪團團的大白貓。

印暄一眼就認出,那隻肥碩的白貓正是慧妃養的滾雪玉獅子,當即喝道:“你在幹什麼?”

那人像是吃了一驚,猛地回過頭。

貓也吃了一驚,躥地從他懷中跳走,躲到附近的一棵梧桐樹後。

“原來是皇上,嚇我一大跳。”印雲墨看清來人,頓時換上一副笑臉,也不起身,仍蹲著說道:“來得正是時候,我剛熬好一鍋湯。眼見就要入冬了,正是進補時節,這湯行氣活血、滋陰壯陽,更兼驅風去濕,是難得的藥膳,皇上要不要來一碗?”

印暄斜著眼看他,覺得半月不見很是豐腴了幾分,終於有些人樣不再像糊了紙的骷髏,勉強能入目了,可惜心性行事還跟少年時一樣肆意荒唐,倒像這十五載流年在他身上了無痕跡似的。

“你這湯裏熬的是什麼?”皇帝陰沉而不懷好意地問。

“帶骨肉。”印雲墨神秘兮兮地道。

“什麼肉?”

“龍肉。”

印暄怔住。

印雲墨大笑:“開玩笑而已,皇上當真了?”他用勺子在鼎中輕攪,撈起一截肉質潔白的去皮蛇段,“民間稱蛇為小龍,據說越毒的蛇,越是滋補,藥效也越好。這是我今早剛在樹叢抓的虺,也叫土錦,《爾雅》中提到的‘蝮虺,博三寸,首大如擘’,說的便是此蛇。我在地牢裏待得太久,風濕入骨,就靠它祛風通絡、止痛解毒啦,不然怕是剛到而立之年就走不動路了。”

印暄麵沉如水:“聽你這口氣,倒像是抱怨皇祖父當初不該囚罰於你?”

“非也非也,”印雲墨用食指敲了敲膝蓋,“就事論事而已。”

印暄冷哼一聲,“你這口鼎除了熬蛇,恐怕還熬過貓狗吧?”

印雲墨搖頭道:“狗肉性熱,嚴冬食用較佳,再說如今我虛不受補,吃不得那麼燥的東西。至於貓肉更是酸澀難以入口。不過,貓雖肉味不堪,卻有幾分靈性,你看那隻白貓,早早就嗅到了香氣,也不知從哪兒溜進來,好像就等著蛇肉出鍋似的,如此好口腹,難怪吃得肥大如犢。”

他說著拈起勺中那截蛇段,朝樹後一拋,白貓立刻撲出來接,可惜身勢笨拙沒有叼住,蛇段滾到地上,它也不嫌棄,用前爪壓著就大啃起來。

印暄看著也覺得這貓真是太肥了,也就慧妃還心疼它毛長肉少,一日五六頓地喂。

不過,說到好口腹之欲,麵前此人也跟這貓差不多,都是嘴精舌刁的貨色,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怎麼也吃不胖。

他有點走神,冷不丁一隻陶碗遞到眼前,微腥的鮮香味迎麵撲來。

“趁熱喝最好,涼了可就走味了。”

印暄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免了。”

印雲墨微微一笑,回手將湯喝得涓滴不剩,又拿個新碗舀了一勺遞過去:“皇上這下該放心了吧。”

氤氳熱香刺激著印暄空蕩蕩的腸胃,他遲疑了一下,問:“真是蛇湯?”

“當然。此湯名為‘群龍有首’。”

“群龍?不是隻有一條蝮虺麼?”

“那條是‘首’,‘群龍’在這兒呢。”印雲墨用勺子在鼎底攪了攪,撈出數條小指粗細的灰白色長物。

印暄定睛看去,竟是幾條煮得綿軟的白頸大蚯蚓,頓時明了方才吸了滿腹的鮮香中土腥味從何而來,五內一陣翻湧,險些吐在當場。

“蚯蚓又名地龍,入藥有平肝通絡、祛風解毒之功效,《本經》、《綱目》等醫書中多有記載。這道湯若以藥論,小龍為君藥,地龍便是弼佐之臣藥,正合南老太醫整日掛在嘴邊的‘君臣佐使’。皇上信不過我,難道還信不過太醫?”

印暄用拳頭堵著嘴,連連擺手:“此藥膳既如此神妙,你還是留著自個兒喝吧!”言罷喘了口氣,示意身後的小太監抱起白貓,二話不說便起駕回宮。

印雲墨拎著勺子在他背後叫:“皇上這便要走?偌大一鍋湯,一人如何喝得完……我看門口值崗的兩位小哥辛苦,要不請他們也喝點?”

皇帝頭也不回地揮了揮龍袖,也不知是準還是不準。印雲墨就當他恩準了,興致勃勃地舀了兩碗,端到殿門口,對左右披甲執兵、岸然而立的衛士說道:“二位將軍,皇上見你們輪值辛苦,特賜一碗蛇湯,快趁熱喝。”

當值的是兩名紫衣衛校尉。與戒守禁宮的翊林衛不同,紫衣衛乃上率貼身親衛,專責掌執禦刀以備君側,多從官宦子弟中挑選武藝高強、姿容端麗者充之,後也從民間補納驍勇機敏的良家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