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1 / 2)

三天轉眼即過,中秋這天清晨,雄雞唱曉,雨村便起身,洗漱正衣,一天之計在於晨,雨村正當年少,不想荒廢了好韶光。

此時卯時剛過,廟裏和尚們已開了早課,朗朗的念經聲聽在雨村耳中,莫名的靜心。世外人不禮俗事,雨村因寄居他鄉,也無甚心思過節,本想著照舊在草舍溫習,隻因前兩日隔壁甄老先生相邀,禮尚往來,理應備些禮物相贈,無奈囊中羞澀,然料想甄老先生也不是那在意黃白俗物之人,於窗前負手深思半晌,遂鋪紙調墨,或點或皴,一氣嗬成。再抬眼時,竟已日薄西山,一時間忽覺肚腹空空,略有些尷尬的洗了毛筆,掛於窗欞鉚釘之上,自去廚房尋吃食。

寺院晚齋時間還未到,雨村到時齋僧正淘洗著大米,豆漿還在鍋裏熬著,白白的飄著一層誘人的豆花。見雨村過來,小沙彌直想起雨村今日一日在房中作畫,早晨送的齋菜並未用,這賈先生此刻定是餓了。還以為這賈先生一副酸儒模樣,定和那之前寄居的秀才舉人一樣君子遠庖俎,卻不料他竟進了自己的廚房,一時間,那齋僧對雨村的印象大好,遂從那散發著豆香的鍋裏撇了一勺豆花,澆了熬好的醬油,因出家人不食葷腥,並無韭花蒜泥之類調料,白白的豆花陪著深褐帶紅的醬油,看著便叫人食指大動。

賈雨村見自己還未說明來由,這齋僧便調了豆花與他,也不多言,隻對那齋僧行了佛禮,雙手接了置於旁邊案上喝了,隻覺豆花香滑且無豆腥之氣,醬料濃厚香氣四溢,雨村雖腹中空虛,然對美食之熱愛使他放下急切,一口口慢品,半晌方才吃完。從旁邊甕裏取水瓢舀了水,將盛豆花的粗瓷大碗刷幹淨,送還齋僧。那齋僧見雨村如此,麵上顏色又緩了三分,雖未露笑麵,卻是道雨村若再是錯了用齋時辰,隻管還來找他。雨村自行禮感謝不提。

從廚房出來,天已略黑,月還未生,寺院用餐的鍾聲響起,已用了豆花的雨村自然未去用齋,遂於院中略微走動散步。古廟地方狹窄,沒走兩步便到門口,門兩邊是一溜的石凳石台,許是廟裏沙彌剛打水清洗過了,上麵還濕漉漉的,不染纖塵,配著著古廟鍾聲,雨村頓覺心神空靈,遂慢慢吟道:

“清澄泉水洗明台,古寺鍾聲浸悵懷……”

吟著詩,雨村慢慢踱步,一轉身正看到甄士隱從巷口走來,略一思索,對著甄士隱笑吟道:

“正是日溶升朗月,玉輪應照士隱來啊!”【原創】

“哈哈,好詩好詩啊!”甄士隱大笑道,“賈兄好文采!”

“哎呀,不過隨便念兩句,怎敢當老先生如此讚譽。”雨村未料甄士隱會在這個時間過來找自己,故道:“前日答應老先生赴中秋之約,本應早到,卻勞老先生親至,雨村心愧之極啊!”

士隱聞言,解釋道:“賈兄這麼說卻是不對了,本是老夫早到,怎能怪雨村呢?老夫想尊兄旅寄僧房,不無寂寥之感,吾本家家宴,也無外人,隻你老嫂子並小女英蓮,兄未及弱冠,卻也不忌諱些許,故邀兄至敝齋同渡佳節,不知可納芹意否?”

雨村聽了,遂不再推辭,道:“既蒙謬愛,何敢拂此盛情。弟這便隨兄去,隻請兄稍待,弟略正衣冠,萬不可在大嫂麵前失禮了。”

士隱聞言頷首。

請士隱在已幹透的石凳上稍坐,雨村疾步回了房間,拿出平時不常穿的一件八成新青布純色儒生袍換了,因未弱冠,隻將頭發梳高,用青布紮了個馬尾。一切收拾停當,案上山水畫墨跡已幹,雨村用那灑金的紅宣紙卷起包了,連忙出了門。

出門與士隱會和,二人相攜同往甄士隱家去,等到時,花園院中早已備下杯盤,美酒佳肴羅列。桌正中右側坐著一五十些許的夫人,懷中抱著一兩三歲女童,正是之前見過的士隱獨女甄英蓮,雨村心想那夫人必是甄夫人了。

甄士隱請雨村落座,便向他介紹妻子,雨村起身行禮,一番寒暄下來,不光是客套話倒也有幾分真情實意。待介紹到女兒甄英蓮時,甄士隱頗有些驕傲的樣子。雨村之前並未細看英蓮,如今甄士隱重新介紹,不由的多看了兩眼,正瞧著這英蓮乖乖的待在甄士隱妻子封氏懷裏,粉雕玉琢,乖覺可愛,更兼之眉間一點殷紅的胭脂痣,是大富之相,心裏也喜愛非常,再遂開口道:“哎?這女公子眉間有顆胭脂痣,哎呀,福相啊福相!”

甄士隱聽了自是心中高興,隻眉間帶了些許清愁的樣子,道:“哪裏哪裏,無須大富大貴,老夫隻希望她平安幸福一生便罷了。”

賈雨村見狀,不知甄士隱所愁何事,便問道:“弟見甄老先生眉間似有愁緒,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甄士隱聞言,皺了皺眉頭,道:“賈兄有所不知,兄前兩日抱小女上街,偶遇一僧一道,那僧癩頭跣足,那道跛足蓬頭,瘋瘋癲癲,卻獨指著小女對我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裏作甚,舍我罷!’竟是要化我英蓮出家,可憐我半生隻這一個女兒,如何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