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回懸梁(1 / 2)

賈母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整夜整夜地做噩夢,嚇得她都不太敢閉眼。可隻要是人,總有打盹兒睡覺的時候,她這樣的年紀又能熬幾日呢?不過三五日下來,保養極好的老太太便像老了五歲似的就連發福多年的身子,也眼見著瘦了下來。

最開始的時候,她並沒有將噩夢當回事。活了幾十年了,她做的虧心事不少,若是區區噩夢便能嚇住她,那幾十年豈不都白活了!隻是,心性再怎麼沉穩,也架不住天天兒這麼折騰啊。

每回一閉眼,各種各樣的夢境就跟算好了似的找上門來,一直到她睜眼才算完。折磨得她啊,睡一覺比不睡還累。每天戰戰兢兢入睡,又吱哇慘叫著醒來,賈母覺得自己都快被逼瘋了。

就好像昨晚一樣,夢到的是那三個庶出的賤種,一個七竅流血,一個抻脖吐舌,一個不良於行。三個賤種將她從床上拽下來,圍著她又哭又笑,說是來接她的……

當年,她就不該大發善心留下這幾個賤種,就該讓她們跟著她們死鬼的娘一處死去。枉她看這些賤種是賠錢貨,饒了她們一命,倒養出三個白眼兒狼來。養她們十幾年,不缺吃不缺喝,還想怎麼樣?不就是嫁得差一些,那也隻怪她們命賤,沒脫生到她肚子裏。

“哎呀,母親大人,這許多年不見,女兒可算等到這一天了。來來來,快跟我走,判官大人已經升堂,就等你去畫押呢。”這個用一雙青黑的爪子,薅住她的頭發就打算拖著走。

“姐姐也太過粗魯,對母親大人怎能用拖的,豈不把這地弄髒了。母親且等等,我這就去取個針床來你躺著。下麵別的不多,那個多著哩!”這個一說話舌頭便吐得越發長了,甚至都垂到了賈母的額上。

“唉,我是個不利索的,幫不上姐姐們什麼忙,也隻能替母親大人按一按,讓她鬆泛鬆泛了。放心,我這手功夫還是為了討好母親大人才學呢,舒坦得很。”這個用手撐著身子,爬到賈母身上,溫柔體貼地開始鬼壓身。

賈母根本說不出話來了,隻覺得胸口上壓了座山似的,讓她喘口氣都要費九牛二虎之力。不過三兩息的功夫,她就已經開始翻白眼了。可即便是難受成這樣,也沒能順利昏過去,反而身子有多難受,意識就有多清醒。但,這還不算完!

吐舌頭的那個果然拖著一張釘床過來,賈母能清晰地看見那密密麻麻的尺長鋼釘,每一枚上麵都閃爍著尖銳的光芒。她的嘴劇烈開合著,想要說些求饒的話,卻什麼聲音也沒能發出來,倒把害怕的老淚逼出來兩行。

手腳俱全的兩個對著她溫柔地笑笑,也不叫她身上那個下來,便將她抬起來毫不留情地扔到釘床上。然後,三個人便齊齊盯著賈母因劇痛而瞬間猙獰的臉,保持著溫柔而僵硬的笑容圍觀。

疼,真疼啊!賈母一輩子養尊處優,從來也沒有經受過這種深入魂魄的疼痛,比生孩子都不知道痛多少倍。可即便是這樣劇烈的疼痛,也不能讓她陷入昏厥,甚至都不能用大喊大叫來發·泄。她隻能這樣承受著,承受著……直到再也承受不住地醒來。

這還隻是小意思,入夢來向她索命的人太多了,每一個似乎都有千奇百怪的法子,將她折磨得穀欠生穀欠死。前天被淩遲了,昨天就是點天燈,到了今天又要被炮烙……那夢境實在是太真實了,她每回醒來都會不自禁地在身上到處摸索,以確定那都是夢。

可總是如此,身體雖然還是完好的,她的精神卻早已受不了了。長期睡眠不足,身體自然就越來越差了,脾氣也越發暴躁,經常是一點小事便能讓她大發雷霆,榮慶堂的丫鬟婆子已經打死打殘四五個了。

賈母知道這樣下去不得了,可她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啊!往常能勸一勸的鴛鴦又不在身邊,可不就活該那些奴才倒黴了。

鴛鴦有些日子沒在賈母身邊伺候了,是不能也是不想。不能是因她也每晚都是噩夢不斷,那憔悴的病態比賈母看著還慘一些。不想也是她真的怕了,做老太太的心腹下場太慘了,她早已起了退位讓賢的心思,這回借著生病,正好能躲一躲。

在她的夢境裏,沒有那麼多索命的,隻有她那死去的哥哥。渾身潰爛沒有一塊好皮的哥哥,每當她闔眼的時候就會找上她,也不對她做什麼,隻是專注地盯著她,喃喃地問:“我是你哥,為何害我?我是你哥,為何害我……”

隻是這樣一句話,每每都把鴛鴦逼得羞愧穀欠死。她的良心根本受不了這樣的拷問,常常醒來時已經淚濕了枕頭。是啊,那是她哥,是她害死了她哥,是她害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