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爹扭頭一瞧原來是路旁的乞丐,上前抬腳就是一頓狠踹,罵道,“我讓你嚇唬我兒子,一個臭乞丐你還翻天了。”
張貴蜷縮著身體,任憑那人在身上踢打。他仿似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眼裏隻有那落在地上又被野狗叼走的肉包子。
好像他自打記事起,第一次吃肉包子還是蒲草嫂子親手包的,白菜鹹肉餡兒。蒲草分給了藥鋪的小夥計,做木匠活兒的李三叔父子,再就是他和桃花山子,可她自己卻是一個也沒舍得吃。
那包子真是香啊,大塊大塊的鹹肉,他當時就想若是日日能吃上肉包子,他就再沒有旁的奢望了。
可是,後來嫂子種菜發財了,家裏日子越過越好了,他為什麼也越來越驕傲虛榮了?銀子流水一樣花出去,就為了人家誇讚他幾句,到底哪裏舒坦了?
這會兒想來,那都是嫂子的血汗錢,日日滿身泥水辛苦賺回來的。他以前總是瞧不起嫂子,總以為自己滿腹詩書,若是想要賺銀錢必定極容易。可是今日落得如此地步才知,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這般樁樁件件回想起來,他越來越是悔恨。為何就鬼迷了心竅薄帶了那麼寬容善良的嫂子,為何就把她當了奴仆一般鄙夷,為何就看不得她受人稱讚,為何就恨她比自己能幹…
千般悔恨、萬般懊惱,這一刻齊齊湧上了張貴的心頭。原本未曾痊愈的風寒,加者斷腿的重傷,讓他再次昏了過去。
府衙門前的兩個衙役遠遠瞧著他這般半死不活模樣,湊在一處嘀咕幾句都是有些害怕,萬一這乞丐真是個秀才老爺,又死在了自己眼皮底下,說不得他們要受連累啊。
兩人一琢摩就湊了幾十文錢,揮手找了個馬車把張貴拉去了城外,扔進了乞丐聚集的破廟。
張貴混混噩噩躺在破廟的爛草堆上,燒得完全人事不知。待得傍晚那些乞丐紛紛端了一日辛苦所得回到住處,見得突然多了個人還覺新奇,聚到跟前摸摸瞧瞧,才知這人病得厲害。於是就再無顧忌,爭搶著把張貴身上還算完好的衣衫都扒了去。末了坐在一處把剩飯剩菜倒在瓦罐裏生火煮沸了,每人一碗呼嚕嚕喝得香甜。
吃飽喝足之後,眾乞丐也有了興致閑話。這個猜測說張貴長得白淨斯文,許是哪家偷了小姐被打出門的私塾先生,那個說張貴是做買賣的商賈遭了賊人強搶。總之,他們最後總結了一句話,張貴如今就是個無家可歸的等死之人。
張貴雖在高燒昏迷,不知為何卻對這句話“無家可歸”極反感,哭著高聲反駁了一句,“我有家!”說完這句他就再沒了力氣,轉而低聲呢喃些什麼。
有個乞丐好奇蹲下細聽,末了抬頭說道,“這人說他對不起嫂子,難道是同嫂子有奸情的?”
眾乞丐哈哈大笑,笑罷又怕張貴死在廟裏晦氣,就合力抬著他扔去了路邊。
張貴隱隱覺得身下冰涼異常,心底僅有的一絲清明告訴他,許是這輩子就要結束在這處了。
他原本常聽村裏老人說老天有眼,善惡終有報,那時還覺他們愚昧無知。可是如今才知,世上真有報應之事,他有這個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唯一讓他遺憾之事是不能再回家去給嫂子磕頭賠罪,不能看著唯一的親妹妹長大出嫁…
夜露深重,張貴就這般躺在荒草裏等待著生命的終結。直到,一輛獨輪車吱吱呀呀從遠處走來,不小心從他的身上橫壓而過…
南溝村裏,今年的七月可比往年要忙碌許多。往年這時候替苞穀拔拔野草就可以歇夏了,但是今年各家菜田裏的豆角茄子剛剛罷園,正是補種白菜土豆的好時機。家家大人孩子齊上陣,都是忙得不亦樂乎。
蒲草不必再分心照管菜田,就往稻田跑得更是勤快了。畢竟這可關係著她與方傑,楚家和康親王三家的榮辱之事,是分封受賞還是下獄治罪,全栓在這二畝水靈靈、碧油油的水稻上了。
當然她偶爾還要處置一些突發之事,比如那上門來尋女兒的楚夫人。話說,楚夫人盤算著女婿上京走了五六日,還是不見女兒歸家,她心急之下就去城裏接人。可是那院落早被葉眉退了,主家又租給了新的人家。她自然沒有見到女兒,於是心急之下自然就找到了南溝村。
蒲草也不是傻子,哪裏能告訴她實話,就說葉眉先前常帶著小雀出入,如今兩家已是分家另住,她更是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