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著不是味兒啊,張作霖毫不客氣地擋了回去:“如果我坐不住北京,到時再退回關外也不遲,東北是我家,咱老張高興出來走走就走走,高興回去就回去,誰能攔得了我?”
芳澤想著用什麼話才能把這老頭子給將住,好個老張,不等他說出什麼新的論調,當即把手中的旱煙袋往地上狠狠一摔,隻聽“啪嗒”一聲,翡翠嘴的煙袋成了兩半。張作霖氣呼呼地站起來,兩眼一翻:“我身上不就這麼一副臭皮囊嗎?不要了行不行,再怎樣也不能做讓後世子孫抬不起頭來的事!”說完張作霖就怒氣衝衝地扔下芳澤一個人走掉了。
張作霖行伍出身,痞氣發作時,倒也十分有煞氣。奉軍手裏有近百萬精兵,到哪裏都是一股不得不重視的力量,真要鬧起來,日本政府還真得掂量掂量。所以隻要不僵到翻臉,日本政府對他還真無可奈何。這是之前張漢卿、蔣百裏等一堆軍事大家得出的結論。
芳澤文官出身,哪見過這陣勢,沒嚇住老張,自己反被對方的氣勢給嚇住了,隻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在兩人夜談的第二天,鑒於張作霖的“無動於衷”,“忍無可忍”的日本政府發出了一份覺書。
北京政府外交部當即對日本覺書作出答複:“東三省和京津都是中國的領土,別拿我們的主權不當主權。(原話是“主權所在,不容漠視)”。
嘴上說著狠話,不過當天,張作霖還接見了日本記者團。麵對著日本記者,老張出語擲地有聲:“我現在有‘莫大之覺悟與決心’,對於中國的治安,本人負‘全責任’,這是不容質疑的,‘餘敢為諸君再三斷言之’。”
當然,老張的太極功,從來是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把門完全堵死的事情他不幹。當芳澤再次密訪,逼問張作霖此舉的真實意圖時,老張看上去一副可憐樣:“我發那個聲明,說那些話,都是沒辦法,輿論盯得很緊啊。”
芳澤這回倒沒被他晃過去,馬上掏出一份新的文件,那上麵都是奉外務省之命剛剛提出的幾項書麵要求:“光說不練假把使,看看這幾個條件吧,你有誠心就簽一下。”
“簽簽簽,這次我一定簽。”老張一臉真誠狀,鄭重其事地就把文件收下來了。看到對方態度發生軟化,芳澤總算是鬆了口氣:一切搞定。
回去後,他就急不可耐地發電報給外務省和參謀本部,讓這兩個部門注意查收,千萬不要漏掉張作霖發來的文件。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他。
外交戰線,又是跟張作霖這樣讓人頭疼的角色打交道,要想幹出點成績,真的不容易啊。可是一連幾天,無論哪個部門都沒有通知他。追過去問,對方也奇怪,哪有你說的那個東西。什麼人啊,又玩我?芳澤平時看上去還頗有點“老實巴交”的樣兒,這回也被氣得七竅生煙,當下就咬著牙來找老張算帳了。
一見麵,沒等八格牙魯罵出口,老張就連拍自個腦袋,“你看我這記性,文件早就給你簽好了,就忘了叫你來拿,你自己也不過來,你看看,可怎麼好。”
老張很乖地把文件恭恭敬敬地交到芳澤手裏。晚就晚幾天吧,反正字也簽了,可以回去交帳了。芳澤肚子裏的氣也因此消了大半,扔下兩句諸如下次不能這麼調皮啊之類的話,就轉怒為喜,樂嗬嗬地走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悲喜劇並沒結束。
回到公使館裏,打開一看,文件上竟然又是簽著一個“閱”!連傳說中的“某某某手黑”都沒有。天哪,你又不是我領導,要你光是“閱”什麼“閱”。芳澤眼前一黑,往椅子上一倒。真是被打敗了!
此事由當時在芳澤身邊的一個參事官親見,隔了很多年,他仍對張作霖的“非常狡猾”記憶猶新。一個“拖”字訣,張作霖用得可謂爐火純青。
日人謂其“狡猾”,然而如果想到以中國國情,張作霖所處的險境,又實在不能不為之捏一把汗。眼瞅著大好的形勢,無論如何不能被日本人破壞子大局。可是若不與日人輾轉迂回應對,又無法直麵日本人的蠶食胃口。
雖然看起來狼狽了些,但比起資敵自肥的賣國勇士們,當得起豎起拇指,而不是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