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父親和村長都往村外跑,直到第三天的中午,才終於帶回一個戲班子。
他們聚在我家堂屋,除了給各位長輩端茶遞水,父親根本不讓我進去,我隻能躲在門口偷看。
戲班子的班主坐在上位,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精氣神倒是不錯,說起話來也是中氣十足:“你們這種活一般戲班子都不會接,要不是最近我們戲班子實在周轉不開,也不會接這趟買賣。按照行裏的規矩,這種活得三倍。”
村長聽了這話,連連點頭:“田班主,這你不用多說,錢都準備妥當了,你們隻管唱就行。”
接著,一群人就呼啦啦出去了,我抽空溜開看了眼時間,估摸著他們應該是去河邊搭台布景去了。
三倍的酬勞啊,那這個戲班子唱得肯定差不了再說,我總覺得這事兒不簡單。
心頭癢癢地,我幹脆就悄悄跟著他們到了河邊。
遠遠地看見田班主和那幫唱戲的正從車上往下卸東西,一輛破舊的解放汽車,車廂處遮著篷布,村長他們也前前後後地跟著張羅。
他們這一忙活就是好幾個時辰,等台子搭起來,太陽都快下山了。
那幫唱戲的終於開始化妝,吊嗓子。而田班主卻從車廂裏拎出大大小小幾個布袋子上了戲台。我眯著眼睛仔細一瞧,除了些酒肉外,竟還有不少香和紙錢。
田班主將那些酒肉擺在戲台的最外頭,又拿著香和紙錢在戲台四周點上,一邊燒著,嘴裏還念念有詞。
我正打算湊過去聽個仔細,卻突然被人從身後拉了一把,回頭一看,竟是英婆。
“閨女,別湊熱鬧。他那是在祭鬼神,旁人聽不得。”
我心裏的疑團越來越大:“英婆,不就唱一台戲嘛,咋還要祭鬼神?”
大學時戲曲社的外訓演出我也沒少參加,還從來沒見過唱戲要祭天的。
英婆沒有回我,反倒是不遠處戲台上的田班主又有了動靜。他手上的香和紙錢已經燒盡了,隻從口袋裏掏出一大把銅錢來,用力灑向河裏,嘴裏還大喊著:“今日田家戲班在此替白水村父老為陰世諸公獻大戲一場,請各位選曲。”
這人還真會故弄玄虛。
我嘟囔著,心裏卻總不踏實。
再看清楚麵前的場景,更是瞪大了眼睛。隻見落日餘暉照著的河麵上,三枚銅錢正靜靜地飄在水麵上,朝戲台邊浮過去。
田班主俯身將那三枚銅錢撈了上去,又將三枚銅錢用紅線穿著掛在了戲台旁邊的架子上,唱喝道:
“諸公選的是空城計、鬧天宮和霸王別姬。”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不知誰在戲台四周掛了好幾盞燈籠。紙糊的燈籠樣式別致,看著卻陰森森地。
眼看船戲就要開唱,戲台周圍除了田班主和父親他們,再也看不到一個觀眾。
我心想,這幾個人排場倒是夠大,這算是包場聽戲?
“閨女,鬼戲要開始了,咱們趕緊走。不然一會兒衝了戲,惹惱了那些東西,就毀了。”英婆扯住我的胳膊就要走。
“鬼戲?”我皺皺眉:“唱給鬼聽得?”
英婆點點頭:“按照鬼戲的規矩,戲台周圍方圓一裏都不能有外人在。戲台上也有人數限製,多了少了都不行。”
“那為啥我爸他們就能坐在旁邊?”
英婆歎了口氣,又扯我:“那也是沒法子。村裏每家姓氏都得出個人,有他們在就等於全村人都到了。萬一要是出了事也不會連累到其他人。”
我聽她說得玄乎,正準備跟著走,不過還沒轉身就聽到戲台那邊傳來一聲鑼響:“梆!第一出,空城計!”
英婆有些惶恐:“開鑼了,閨女,快把耳朵堵上!”
說著,老太太已經抬手把耳朵堵得嚴嚴實實的。我學著她的樣子將手也放在耳朵上,但是手掌和耳朵中間還留著一條縫。
悠揚的戲腔從戲台方向傳了過來,還別說,這戲唱的字正腔圓,倒是比我們大學裏那些業餘的要強得多。
眼瞅著一曲就要罷了,我注意到台下有了動靜。水麵上似乎籠起了一層煙霧,霧氣愈來愈濃。
我扭頭看了一眼英婆,就見老太太此時表情很是惶恐,身子甚至都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