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衾寒聽得晉樞機譏刺倒也不惱,隻是用格外深邃的目光望著楚衣輕。楚衣輕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他自有記憶時起就認得商衾寒了,那時候,他是他的師兄,關心他、照顧他,即使因為身患啞疾口不能言,他也不厭其煩地陪在他身邊。練功習字,掃地烹茶,隻要他有空,便寸步不離地陪著,哪怕自己不能給任何回應,他也一點不覺得悶。不能說話的孩子有多孤獨,天才又有多寂寞,遲遲鍾鼓,漫漫長夜,在你回頭的時候,永遠有一個人等在那裏,該是多麼幸福。他曾以為,上蒼奪去了他的家庭,奪去了他的健康,可是給了他一個銘心刻骨的愛人,這是不是天命對他的另一種補償。百年家國,萬裏河山,他揚鞭一指,便是盛世承平的十幾年,外族稱藩、百蠻賓服,英雄蓋世又溫柔體貼,偏偏心裏眼裏還隻有他一個人,這樣的男人,怎麼能夠拒絕,又有誰,會去拒絕。年少的時候,隻被這樣的目光看一眼,便覺得天地不過是一粟,誰知滄海桑田,世道傾覆,驀然回首,竟覺得天縱其才的昭列公子就像一個笑話。休明,你是習慣了演戲忘了要怎麼愛我,還是愛我,也和演戲一樣。隻不過,演著演著,連你自己也不知道是真還是戲了。
商衾寒的手指輕輕貼上他麵頰,薄薄一層幕離,便覺得疏離了很多倍,“昭列,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你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我,離開了三天,第二次用這種看我,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
“吭、吭”晉樞機故意咳了兩聲,“您可真是深情款款啊,看得我牙都酸了。”
楚衣輕被弟弟揶揄,微現赧色。商衾寒卻隻是道,“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罷了。”
晉樞機笑得譏誚,“我一直以為商承弼是商家最不要臉的人,沒想到,高了一個輩分果然沒白活這些年月,兒子都扛著槍滿地跑了,你說這些話也不覺得虧心啊。”
風行跪在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雖然深深埋著頭,卻挺直了腰,“二師叔從來沒有介懷過風行的身世,還請晉總司慎言。”
“果然厚臉皮是代代相傳,還有上趕著讓別人做你便宜爹的。”晉樞機最看不慣商家人的理所當然,一手擁情人,一手抱兒子,偏偏還能擺出一副情深似海的嘴臉來把他兒子當成是你生的。情到濃時,的確能將你的骨血視如己出,但是拜托您老人家不要把別人的寬容和大度弄得像天經地義一樣好不好,哥哥憑什麼要眉開眼笑地當別人後爹。他正琢磨著,卻突然感到一道極深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其中滿蘊著責備。被哥哥這樣看了一眼,晉樞機甚至有些錯亂了,這是怎麼回事啊,難不成還真當他兒子是自己生的了。
楚衣輕回過頭,隻是對風行打了個手勢,“你先退下。”
“是。”風行低低答應了便扶著膝蓋起來,楚衣輕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孩子的背影有幾分落寞。他指尖微動,以真力扣他身□道,風行應指風轉身,恭敬道,“二師叔有什麼吩咐?”
“我從來當你是自己兒子一樣,和你父親無關。”這句話用手勢表示起來有些困難,更加上他鮮有這樣明晰地表達感情的時候,風行愣了一會兒才看懂,看懂了之後,臉上的笑容立刻溢出來,這一刹才像個十歲的孩子,“謝謝二師叔,渙兒知道的,是渙兒不好,辜負了師叔。”
楚衣輕隻是不希望他胡思亂想,這孩子從小到大背負得太多了,既然已經奪去了他的天真,便不要再連他的快樂也收走,他心思純淨,覺得該說的話便直接說了,此刻也不會再有什麼安慰,隻是隨意一擺手,命風行下去。風行站定,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到底是小孩子,轉身的時候,眼角的餘光掃過晉樞機,難免帶有幾分不願掩藏的得意。晉樞機卻早都厭煩了類似爭寵的戲碼,無論那個人是皇帝大汗或者哥哥。他既然已經從那個仰人鼻息的地方出來了,就不必再把喜怒哀樂寄托在別人身上。
楚衣輕看到了晉樞機眸子裏的冷淡,這份冷淡讓他突然覺得弟弟短短的二十四年人生過得太蒼涼,他有些心疼,卻知道晉樞機是根本不需要多餘的心疼的。是以,他隻是對弟弟輕輕點了點頭。
“你們談吧。”晉樞機沒興趣聽別人的情話。
楚衣輕卻飛快地對商衾寒做了個手勢,商衾寒一怔,晉樞機也是一怔。
楚衣輕放慢了速度,又比了一遍,“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問你。當著我弟弟的麵,回答我:樞柾和樞椽是不是你殺的?”
晉樞機睜大了眼睛。
商衾寒側過了頭,“昭列,有些話,我以為我不用說的。”
“不要虛與委蛇,也不要顧左右言他,你真像你自己說的那麼愛我大哥的話就回答他啊,我二哥和三哥是不是還活著?”晉樞機握緊了劍。他其實隱隱知道那個答案,又怕是自己的一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