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三秋’已盡,草頭村滿村秋意更濃,插完晚稻沒,沒休息幾天便又開始忙著移栽油菜。
油燈星星之火,卻是薪火相傳。
臧宏祖之前與戴雨農商論過,說是想住在詹拮城這間屋子裏,卻被戴雨農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理由很簡單,那張床,宋清阿躺過。
不過戴雨農說可以讓他進屋隨便翻閱書籍,臧宏祖倒是沒有那麼爽快的拒絕,隻是問了句都是什麼樣的書。
戴雨農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胸脯保證道:“不論是翻書,還是看書都大有裨益。”
臧宏祖將信將疑的翻了一本,然後又放回了書架,說了句很隱晦的話。“彼一時,此一時。”
戴雨農抬頭看了他一眼,想問個究竟,卻發現這小子已經揚長而去,透過窗戶依稀瞧見他加快了腳步。
從冬至之後,打更的時間並會推遲一個時辰,離著遊延濟打更的點已經過去了一兩炷香的時間,這幾天田翼也總算得償所願,聽到了好些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奇異故事。
戴雨農熄了油燈,先前沒看錯的話,臧宏祖應該是瞧見了戴玉岱他爹,於是並追了上去。
在草頭村這幾天,臧宏祖過得相當安逸甚至很是平靜,這倒是讓臧宏祖很是覺得意外。
起先他也是著實走投無路,隻好遵循和甫的決斷將戴雨農將草頭村當成一根救命稻草,如今看來至少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是文廟的倚仗?
臧宏祖沒有多想也懶得多想。
他這個突兀出現在草頭村的少年郎少言寡語,但隻有他自己清楚,他的世界發生了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
身為金鼎宗的嫡傳,一樣被人欺,甚至還拖累相伴十幾年,看著他長大的護道人。
臧宏祖的沉默寡言,對戴雨農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好。少說多看,最起碼不會惹些不必要的麻煩,畢竟這草頭村孩子真不少。
沒了先生,私塾停課,農忙也快過了,一個個就快要揭竿而起到處惹事了。
臧宏祖板著臉的時候也會顯得有些孤傲,這樣也好,能讓那些隻曉得吃軟怕硬的小家夥們敬而遠之。
“叔兒,戴雨農嘴裏天天念叨的詹先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幾天臧宏祖除了整天被戴雨農黏著外,打交道最多的便是眼前的這個獨臂漢子了。
這小半個月下來,臧宏祖喊戴淳喊叔兒也是越喊越順嘴,地裏的農活也是越幹越熟練。
戴淳也是愈發喜歡這個年輕人,雖然有時候話不多,但學東西快,而且那股子勤謹不輸戴雨農。
一開始臧宏祖主動和他說話的時候,戴淳總會下意識停下手裏的活,說話的時候隻說話,顯得還是有些客氣,可這會已經全然放下了那股子距離感。
他隻是哦了一聲,好似在思考。
沒過多久才回應道:“人挺不錯,學問大,治學嚴謹,待人為善。”他的答複很中肯。
臧宏祖點點頭,相比戴雨農把詹拮城吹上天,說的根聖人似的。
他臧宏祖還是更相信戴淳這種中規中矩的回答。
戴雨農說他詹拮城是聖人,戴淳講他一般般,那肯定隻是一般般了。
不過聽說這草頭洞天,如今還能完好無損的紮根在釣台天下是與詹拮城有著一些關係?
臧宏祖搖了搖頭覺得荒謬,估計還是與他那位先生有關。
詹拮城這個名字正如他先前與戴雨農說的,隻是聽說過,誰讓人家是文廟儒子的弟子?後來又是一座洞天的天君呢,
“問這個做什麼?”戴淳也隻是隨口問道。
臧宏祖敷衍道:“沒事,就是最近一直聽戴雨農一直在耳邊叨叨叨,好奇就問問。”
戴淳笑道:“雨農這孩子心底好,就是生的可憐,平常都很少說話的,能與你多說些還是把你當朋友,不要不耐煩。”
臧宏祖當然不耐煩,起先戴雨農給他的印象就是平平無奇的一個泥腿子,在後來好像看走眼了,確有些身手。最後最後已經將他定格成一個話癆,喜歡說些廢話屁話而且還滔滔不絕。
隻不過礙於戴淳的麵子,臧宏祖還是笑著道了聲“好。”
戴淳微微一笑又囑咐道:“你也別嫌我囉嗦,年紀大了就喜歡念叨,玉岱打小就不喜歡聽我念叨,現在住在那飛升城裏,想念叨些,他也聽不見。”說著戴淳並扔下了鋤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去邊上茅屋坐會。
茅屋不大,剛好能擺下一張床的大小,床也是最簡單的茅草鋪就,這是夏天照夜的時候,戴淳會在這兒睡著,防止一些野禽禍害瓜苗或者孩子貪吃偷瓜。
倒也不是戴淳小氣,隻是這些孩子們頑皮的很,看中哪個就摘那個,摘下了瞧瞧發現沒熟又給扔了,浪費的很。
戴淳喝了口水才接著說道:“我也是為了你們好,別看我五大三粗沒什麼文化,大字不識幾個但畢竟是過來人看人就很準。”
剛說自己大字不識一籮筐,戴淳又忍不住想顯擺些過來人才懂的道理,就是可惜後麵一句沒記著。
“人和人總有迥異,各有不同,需要磨合不是?你也別總覺得我是在說他好話,是在糊弄你,沒有的,不會的。老話說得好,什麼寧拆一座廟什麼什麼的。反正就是這個意思。”
臧宏祖粲然一笑,比較先前那些笑容更單純更明媚:“叔兒,不是這個道理的。”
戴淳哈哈大笑,好似覺得有些丟了些臉麵隻好用笑的更大聲掩飾尷尬,他拍了拍臧宏祖的肩膀道:“意思是一個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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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雨農這一睡就一覺睡到了響午,這是本能使然。
戴雨農這些日子很輕鬆,很愜意。
但醒來的時候還是一如往常會從桌子上緩緩爬起,然後茫然四顧一會,以為一切都是一場夢。
徹底轉醒後他長籲了一口氣,更覺得神清氣爽。
幼兒好學,如日出之光;老而好學,如秉燭夜遊,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也。
“現在也不算很早,但也不算晚吧?”戴雨農喃喃自語了一句。
戴雨農繼續攤開那本書,然後精準的翻到了他想要看的那一頁,不知道是因為昨天看的時間久了書頁有了褶子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