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回(2 / 2)

善哉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小心翼翼道:“師尊還有一些話,讓貧僧務必轉述給小師叔。”見嶽沉檀波瀾不興,他喉頭動了動,然後道,“師尊說,七情六欲中小師叔可以有喜怒哀樂,可以恐懼可以憎恨,但唯獨不能有愛。欲由愛生,愛為諸孽之因,一切眾生從無始際,由有種種思愛貪欲,死墮泥犁之中。小師叔若想突破十八泥犁掌的最後一重,哪怕心中隻生出過一絲愛意,也須得斬草除根。”

說著,善哉看了看嶽沉檀的臉色,見對方麵沉如水,一時也拿不準對方的想法,躑躅之時就聽嶽沉檀冷冷道:“師父還說了什麼?”

“師尊還說,”或許是對方的目光太過淩厲,善哉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然後道,“小師叔若不能自行斷絕……他並不介意幫上一幫。”

“砰!”

嶽沉檀一手握拳,重重砸在了桌上。善哉被嚇了一條,不由地倒退了幾步。

“小師叔,你沒事吧?”望著一臉冰冷的嶽沉檀,善哉大氣也不敢出,隔著老遠試探著問道。

“無妨。”嶽沉檀冷冷吐出兩個字,然後掃了他一眼道,“還不走?”

“呃,”善哉愣了一下,然後連忙道,“那小師叔早些歇息,貧僧這就告退。”他匆匆轉過身,走到門外才又壯起膽子提醒一句道,“小師叔,別忘了每日子時服藥。”

“知道了。”

嶽沉檀冷淡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善哉歎了一口氣,搖著腦袋離開了歲寒齋。

夜半三更,歲寒齋中卻有兩人依舊未沉沉睡去。賈無欺在塌上輾轉反側,眼睛一閉上腦中便回響起裘萬盞白日裏跟他說過的話——

“小心你的那位嶽兄。”

“你可知近來江湖中流傳著一句話——‘皇權在北,少林在南’。”

“你仔細想想自嶽沉檀下山後江湖中發生的幾件大事,有哪一件不是將他的名聲又增加了幾分?”

賈無欺“啪”地一聲打開雙臂,躺在榻上呈大字型,和嶽沉檀相關的重重疑雲並不因裘萬盞的話而起,可卻因裘萬盞的話又加重了幾分。他發自內心地想要回避這種懷疑,可越是深究,越是發現種種跡象表明,嶽沉檀與這諸多事件似乎都有著隱秘的關聯。他雖沒有向裘萬盞說明,但嶽沉檀出現在機關重重的劍閣之下,又被顏枯執意劫走,光這一件事,就令他對嶽沉檀的身份難以避免地起了猜疑。

朋友相交,全靠一個信字。

不論是“朋友”這兩字,還是“信”這一字,賈無欺一旦想到,便覺又是茫然又是揪心。他越是想放下一切趕緊入睡,腦中卻越是活躍起來,六凡山中嶽沉檀對他說的一番話猝不及防地在他腦海中回放——

“隻是朋友相交,貴在坦誠。與閣下相識以來,我捫心自問,並無任何欺瞞。”

嶽沉檀說此話時的失望與疲憊,自己聽完此話後的惶恐與不安,種種情愫,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潮水退去,賈無欺豁然開朗,對於自己,嶽沉檀斷不會隱瞞什麼,若要疑問,找他問個明白便是,若問不出答案,定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緣由了。

他暗自心中盤算,穀中他的師兄弟們,他輕易是不會起疑心的,而嶽沉檀與他們不同,至於這個不同的原因他雖自己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但總歸是特殊的。

這份特殊,讓他願意毫無保留的相信,毋庸置疑。

嶽沉檀此夜,過得的頗不寧靜。服下藥丸之後,他從頭到腳,上至眉心下至湧泉,三十六處死穴突突直跳,針紮般地疼。等到了醜時,自丹田處生起一股刺骨寒意,順著三陰三陽等十二條經絡蔓延,在他體內橫衝直撞,所到之處,激起一陣不由自主地抽搐。嶽沉檀咬緊牙關,才總算克製住痛苦□□的衝動,他額間虛汗漣漣,嘴唇發烏,在巨大的痛楚下,終於陷入了一片恍惚之中。

神誌不清時,仿佛有梵音響起。那梵音不請自來地鑽入他的耳中,如震天霹靂在他腦海中轟鳴不止,讓本就恍惚的他愈發的神魂迷離。

他腦中突然響起一道冷聲暴喝,熟悉的語氣熟悉的聲音,仿佛已不是第一次聽到:“痛嗎!”

“痛。”他恍惚著想到。

“記住這種痛苦,全是因你心中孽愛所致。若不想再受這樣的痛苦,你該知道怎麼做。”

“……”他本能的,拒絕著那“應做之事”。

“蠢材!”腦海中的聲音又譏又諷,“你若執迷不悟,便好好承受這孽情帶來的痛苦罷。你此刻不舍,日後隻會更怨、更憎、更恨……”

腦海中的冷誚之聲近了又遠,嶽沉檀雙眼緊閉,蜷曲在床榻之上,愈發強烈的疼痛讓本還有一線清明的他,迅速昏迷了過去。

意識彌留之際,唯有梵音低唱下的一句偈子:“心染愛者,則落因果;心離愛者,則出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