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一回(3 / 3)

賈無欺突然忍不住想笑,仿佛他白撿了個大便宜。

嶽沉檀當然注意到他努力忍笑的表情,莞爾道:“很高興?”

賈無欺咳嗽一聲,目光在對方的兩片薄唇上遊走片刻:“也不是特別高興。就,”他色厲內荏地衝嶽沉檀道,“你占的便宜,我總有一天會討回來!”

“哦?”嶽沉檀微微一笑:“那在下就靜候佳音了。”

看到對方的笑容,賈無欺再一次陷入了舍不得移開視線和炫目地令人想要躲閃之間掙紮中。

嶽沉檀好笑地摸了摸他的頭頂,指著桌上的畫道:“方才你隻顧著看人相貌,沒有注意到這裏吧。”他指的,正是可與睿昭帝並駕齊驅的位置。

“這有什麼問題?”賈無欺湊近瞧了瞧,“天子行獵,自然一馬當先,難道真有人敢和天子並轡而行嗎?”

“若是真有呢?”嶽沉檀反問道。

賈無欺摸摸下巴:“那此人不是真的狂妄自大,就是真的聖眷正濃。”說完,他伸出手在空白處摸了摸,立刻感覺到此處紙張的紋理與別處的不同,驚訝道,“這裏不會真的……有個人吧?”

嶽沉檀凝視著那片空白,道:“若真有一人與天子同行,為何作畫者要把此人藏起來?”

賈無欺推測道:“按理說,能為天子行獵作畫之人,定然是禦前點過卯的。這行獵之圖多為寫實,有什麼畫什麼,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呢?”

“不錯。”嶽沉檀微微頷首,“若是作畫者偏偏就沒有寫實呢?”

“有誰會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來做這種事呢?除非……”賈無欺眼睛一亮,“作畫者自己,就是隱藏起來的這個人。”說著,他用手指仔細在紙上摩挲片刻,隨即端起了一旁的燭台,十分小心地用燭焰烘烤著天子身側的位置。

漸漸地,隨著他手中燭台的移動,泛黃的畫卷上開始出現流暢的線條,仿佛有一杆無形的筆正在上麵作畫。畫中憑空出現的線條,先是勾勒出一個少年的輪廓,繼而是他的眉眼、神態,待賈無欺將燭台重新放好時,天子身側已出現了一個與他並轡而行的少年,頭戴束發金冠,身批百花戰袍,一身唐猊鎧甲映得他英姿勃發,神氣逼人。他微微側過頭,像是在看身側的天子,眼神專注,嘴角微揚。

“這是……”賈無欺驚訝地張了張嘴,“誰?”

嶽沉檀看著畫上的人,眉頭微蹙,似是陷入了沉思。

“瞧這樣子,應是個武將。”賈無欺思忖片刻,“睿昭帝生前,可與哪個少年武將親近?”他看向嶽沉檀,隻見嶽沉檀睫羽低垂,沒有回應,隻好自己接道:“若真有這樣的人物,說書的最為清楚。”

話音剛落,就聽嶽沉檀道:“即刻入京。”

“怎麼?”

隻見嶽沉檀闔了合眼,沉聲道:“這畫上之人,與那人形神皆似……”

“天玄大師?”賈無欺揚了揚眉,“大師閉關數十年,這畫上人隻是個少年,你怎麼看出來的?”

“感覺。”嶽沉檀伸手點了點畫中之人的額角和眉峰,“他這裏有兩顆痣,眉峰那顆偏紅,狀似朱砂,和這畫中之人完全一致。”

“這樣的細節,若隻是畫狩獵全景的畫師,恐怕是注意不到的。”賈無欺一麵觀察著畫上的人,一麵道,“還別說,你師,呃不,天玄大師的工筆確實不錯,連衣服的細節都勾勒得清清楚楚。”他朝著畫麵越湊越近,就在鼻尖快碰上紙張的時候,突然“咦”了一聲。

“沉檀,你看這腰牌上是不是有字?”

睿昭帝身旁的少年腰上,一枚腰牌露出了一半的身影,另一半被睿昭帝的坐騎遮了去。

嶽沉檀順著他指的位置看了看:“的確。”

賈無欺偏了偏頭,左瞅瞅,右瞅瞅,湊近幾分又拉遠幾分,最後帶著□□分把握道:“這似乎是個‘南’字。”話音方落,腦中靈光一閃,他大膽推測道,“他不會和那個受寵的南貴妃有什麼關係吧?”

嶽沉檀冷聲道:“恐怕還真有十分親密的關係。若我沒猜錯,這所有一係列的事情,都隻有一個目的。”他停頓片刻,薄削的嘴唇冷冷吐出兩個字,“謀反。”

“可前朝的天下是睿昭帝自己讓出來的,他又是謀的哪門子反……”賈無欺不理解道。

“光這一個‘讓’字,就有心甘情願的和被逼無奈的兩種。”嶽沉檀道,“況‘讓位’的前提是睿昭帝已病入膏肓,可從這行獵圖看,秋獵時睿昭帝的身體並無大礙,怎麼會突然就在冬天重病加身了呢……”

“你是說,睿昭帝可能是被人害——”

賈無欺話還未說完,就見嶽沉檀搖了搖頭:“這隻是推測。但有件事,卻能佐證這所謂的‘禪位’,並不簡單。”

“天玄大師向你透露過什麼嗎?”賈無欺問道。

“他也是無意之舉。”嶽沉檀道,“我修習十八泥犁掌以來,每隔六十日他便會來替我疏通經脈。一是為了緩解我的腿疾,而是避免我自行修煉時誤入歧途,經脈逆行。與十八泥犁掌相輔相成的心法為無相心法,他曾說無相心法修煉至化境,便能有‘回溯’的功力,隻需與人一撘手,此人的前世今生,都會看得清清楚楚。”

賈無欺咋舌道:“這麼厲害!”

嶽沉檀淡淡一笑:“不過是說說罷了。不過每次在他用內力替我疏通經脈之後,我都會做同樣的夢,現在想來,那夢裏的亭台樓閣恐怕就是前朝的宮殿,而紫袍賓客就是前朝大員了。”

賈無欺咽了咽口水:“你的意思是,在你們內力相接時,你看到了他的一些記憶?”

“或許吧。”嶽沉檀不置可否道,“除了皇宮裏的人來人往,還有宮人四處逃竄,鮮血淋漓的慘烈景象,恐怕那才是‘禪位’時真正發生的事。”

賈無欺聽到這裏,歎了口氣:“若他真與睿昭帝交好,也不怪他想複仇。隻是複仇的對象變成了今上,變成了謀反。”

嶽沉檀看了看賈無欺黯然的神色,麵色緩和幾分,安慰道:“朝代更迭曆來就是要用無數鮮血來鋪路,你也不必太掛懷。隻是,”他頓了一下,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或許一開始隻是為了複仇,但幾十年的時間,也足以將一個人改變得麵目全非。”

“我們得趕緊和京中鷹衛取得聯係。”賈無欺握了握拳,“希望一切還不是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