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淩寒齋。小說.
梅獨凜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踏著月色,從道場歸來,無鞘劍在他背上,泛著幽幽的光。沒走幾步,他驀地收住腳步,冷冷道:“出來。”
片刻之後,嶙峋怪石後一個身影緩緩出現,腳步聲幾不可聞。來人走到清輝之下,腰間的橫笛仿佛是一股凝固的碧水,波光粼粼。
“你應該知道,淩寒齋隻招待一種人。”梅獨凜麵無表情地看向來人,似乎既不為此人的到來感到驚訝,也不感到憤怒,毫無情緒的雙眼,如同在看著死物一般。
“你還是這麼……”來人輕笑一聲,隨即衝梅獨凜攤了攤手,“我今日來隻是送信,不為別的。”
梅獨凜絲毫不關心他究竟為何而來,隻掃他一眼,道:“葉藏花,你的劍呢?”
葉藏花麵上的笑容僵了僵,不過很快,他就恢複了自如,淡淡道:“早已不用了。”
“可惜了。”梅獨凜反手握住無鞘劍的劍柄,“若你還用劍,今日或可一戰。”話音未落,他渾身上下湧動著一股鋒利的劍氣,逼得人本能地心生顫栗。
葉藏花自然也感受到了對方的戰意,但究竟與梅獨凜打過許多年的交道,知道他的脾氣秉性,於是壓製住想要退縮的衝動,強自鎮定道:“我說過,我此番前來,隻為送信,不為別的。”說完,他一揚手,一封信從他袖間飛出,落入了梅獨凜手中。
梅獨凜展開信箋,看到上麵血紅的幾行字,冷若冰山的麵容終於出現了幾絲鬆動。
“你若想知道師傅究竟是怎麼死的,便按上麵說的做。”葉藏花慢條斯理道,“去晚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太和真人的死乃是太衝劍派的秘密,隻有曆任掌門知其真相。對外,甚至對派中弟子都宣稱是年歲已高,駕鶴仙去。而事實上,早在葉藏花和梅獨凜還未出師時,當時身為掌門的太和真人,便突然失蹤了。當時正值太衝劍派氣、劍二宗衝突加劇,為了不引起門下慌亂,這件事便隱而不報,由其他幾位真人代行掌門職權。多少年來,劍宗一直沒有停止過尋找太和真人的下落,但直到葉藏花成為了劍宗掌門,太和真人依舊下落不明。
對於這位亦師亦父的授業恩師的下落,就算是一向不為外物所動的梅獨凜,也難免掛懷。
梅獨凜雖一個字也沒說,但葉藏花已看出了他的想法,笑了笑道:“另外,再額外送你一條消息。賈無欺和嶽沉檀二人已趕往京城,他們既然於你有恩,若不想讓他們死得太早,你還是早點動身的好。”
這話他說得坦然,仿佛之前陷害栽贓梅獨凜的人不是他一樣。葉藏花並不是膽大妄為,而是他知道,梅獨凜對對種種針對自己的小人之舉,根本不在乎。
從小便是如此,對於別人施與的恩惠,梅獨凜麵上不表,心中卻記得分明。至於那些針對他的惡言相向也好,陰謀詭計也罷,他向來都是不屑一顧,根本不會在這上麵放上一絲一毫的精力。
這是梅獨凜的高傲。作為曾對這種傲慢恨之入骨的人,葉藏花拿捏的十分精準。
果然,他話音剛落,梅獨凜不再無動於衷。他沒有說一個字,但掉頭便走,已說明了很多事情。夜已深了,比夜更深的,是葉藏花佇立的身影。他看著一片深沉的墨色,露出一絲笑意,半是譏諷,半是無奈。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斷龍驛,大雨瓢潑。驛館裏麵雖然破舊,但好在屋頂十分結實,任外麵雨驟風狂,竟沒有漏下一絲雨來。倒是嵌著兩顆獸頭的大門華而不實,風一刮過,便如同豁口一般,門戶大開。
驛館中的一叢篝火,在這個雨夜顯得格外溫暖。更暖的,還有篝火上正燙著的一壺酒。酒壺被火舌舔得鋥亮,泛著橘色的光,讓人不由自主地咽咽口水,想要嚐嚐壺內之物的滋味。
一群蓬頭垢麵的人圍在篝火四周,每個人都直勾勾地盯著酒壺,仿佛此時此刻,它才是天底下最寶貴的東西。突然,一根短棍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斜斜往掛酒壺的鐵鉤上一插,將火上烤的東西,連鉤帶壺,挑向了驛館的一處角落中。
說來也奇怪,這短棍看著普普通通,挑起酒壺來居然穩穩當當,直到酒壺落入他人之手,竟也沒灑出分毫。
那隔空“偷酒”的人拿著酒壺,仰頭就是痛快的一大口,然後用袖子擦擦嘴角喟歎道:“好酒!”
“裘長老!!”
圍著篝火的一群人轉過頭,對這個恬不知恥的偷酒賊怒目而視。
裘萬盞枕在稻草堆上,晃了晃手中的酒壺,笑嘻嘻道:“莫急,渾裘我是先替你們嚐嚐,看看有沒有毒,怎麼能稱得上偷呢?”
然而篝火旁的丐幫弟子並不領情,依舊氣鼓鼓地瞪著他。
裘萬盞見狀,隻好無奈道:“好了好了,還給你們還不行嗎,我就……再聞一下。”說罷,湊近壺口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絞著眉毛把酒壺一扔,隻聽“鐺”的一聲,酒壺又穩穩當當地回到了篝火之上。
丐幫弟子們這下滿意了,誇道:“裘長老的功夫真好!”
裘萬盞剛想嘿嘿一笑,又聽那幫小子道:“但功夫好也不能總偷酒喝!”
“沒錯!”眾人紛紛響應。
裘萬盞笑罵道:“你們這幫臭小子——”
話未說完,他突地收聲,麵色一肅道:“誰?出來!”
正鬧作一團的丐幫弟子聽到他這一喝,也都收起了笑容,齊齊朝門口看去。隻聽“咣”得一聲,夾帶著濕氣的夜風撞開大門,劈裏啪啦的雨聲直直傳入屋內。
有風,有雨,可就是沒有人。
可愈是如此,驛館內每一個人的表情變得愈發嚴肅,裘萬盞緩緩從稻草堆上坐起,一手已按在了手邊的盤花棍上。
“哢嚓——”
霹靂一閃,雪白的電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然而比電光更白、更來勢洶洶的,還有破頂而入的刀光。就在閃電擊空的一霎,數十條人影從的屋頂破空而入,鋒利的刀光狠狠揮向驛館內的眾人。來人雖然都是蒙麵黑衣,但手上卻清一色的握著雁翅刀,刀刃又薄又亮,充滿著嗜血的*。
丐幫弟子們見狀,立刻抄起長棍,和這群不速之客鬥作一團,可不知為何,每每出招,總是有被對方看穿的感覺,處處掣肘。雙方實力相當,總是能找到對方的破綻,卻又同樣被對方看穿。
幾十個回合下來,兩撥人馬俱是氣喘如牛,可狀況卻依舊膠著。
“明明是打狗的,為何卻要披上狗皮?”
裘萬盞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幾個蒙麵人身後,那幾人聞言明顯身形一震,動作凝滯了片刻。就是這片刻的功夫,裘萬盞的盤花棍已重重劈向對方的百會穴,隻需一寸,就能擊碎他的顱骨,讓他殞命當場。
帶著決絕煞氣的盤花棍,完全不同於裘萬盞平日嬉笑怒罵的風格,以雷霆之勢逼至蒙麵人眼前時,他竟然被那氣勢迫得雙腿發軟,不由自主地身子一矮,“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起來。”裘萬盞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麵前,用盤花棍在他鼻前點了點。
他身後的幾個蒙麵人本因他迅疾的攻勢愣了愣,見他背對著自己,相互使了個顏色,提起刀便朝裘萬盞後背砍去。
“我隻說了,讓他起來。”裘萬盞手中的盤花棍仿佛長了眼睛一般,將幾人攻來的刀尖“嚓”的挑開,隨即一旋一竄,“砰砰”數聲,直接敲在了蒙麵人的膝蓋上,這幾人隻覺膝上一陣鑽心劇痛,身子一晃,齊齊倒在了地上。
這一番打鬥下來,那幾人俱是摸著雙腿麵色發白,裘萬盞卻站在原地,一動也未動。
他麵前的蒙麵人戰戰兢兢地剛從地上爬起來,就感覺胸前一突,裘萬盞的盤花棍不輕不重地正抵在他的心口。他抬頭看向裘萬盞,裘萬盞居然衝他笑了笑:“哪個分舵的?”
此話一出,蒙麵人眼神亂閃,剛想張口,就聽裘萬盞道:“想好了,再說。”
他的語氣十分平靜,可聽在耳裏卻比威逼恫嚇的分量更重,蒙麵人冷汗涔涔,望著地上同樣流露出驚惶神色的兄弟,再看看似笑非笑的裘萬盞,進退兩難。
“說不出來?”裘萬盞哈哈一笑,像是熟人之間聊天般,十分隨意道,“或者幫你把範圍縮小一點?你是天門、九德、澠池哪個分舵的?”
天門、九德、澠池三個分舵,正是由丐幫淨衣派的長老完全掌權的分舵。
話已至此,幾個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蒙麵人,知道身份早已暴露了。裘萬盞見他們驚疑不定的模樣,拿手撫了撫自己右頰,哈哈大笑道:“你們不會真的以為,拿了雁翅刀,就是禦前司鷹部的人了吧?好在淨衣派的老不休們人品雖然不怎麼樣,功夫倒教得不錯。雖然你們拿的是刀,這驅蛇棍法倒也使了出來。”
這話說得那幾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知究竟是在誇他們功夫紮實還是貶他們不懂變通。
“好了,”裘萬盞沒有再和他們糾纏,也似乎無意取他們的性命,隻是好奇道:“你們淨衣派的人不是最愛幹淨嗎?這風大雨急的,你們特地來找我渾裘,就不怕弄髒了衣服?”
那位於他棍口的蒙麵人,聞弦歌而知雅意,趕緊道:“是小的鬼迷了心竅,一時糊塗,長老隻讓咱們過來拖延一下裘長老的行程,並不想危及眾位汙衣兄弟的性命。”
“哦?”裘萬盞聞言一笑,“這話怕是說反了吧。不過,你們幾人若真是被派來取我的性命,想必跟那長老的關係也不怎麼樣。”
顯然是被他說中了情況,蒙麵人低下頭,雙手緊緊握了握拳。
“罷了。”裘萬盞不甚在意地揚了揚袖,“不想死就趕緊走吧,等下一波人趕來看到你們還在,你們定是活不了了。”
蒙麵人驚奇地看向裘萬盞,不僅是因為自己居然被指了活路,更是因為淨衣派計劃很久的截殺行動,似乎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