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很黑,顯然,他不在書房,可傅夜七還是走了過去,像他四年前他第一次回家一樣走過去,開了窗戶。
窗簾拉開,書房裏沒那麼幽暗了。
轉身時,她看到了剛從門口進來的人,下身是墨色的西褲,上身是一件靛藍襯衫,一手係著紐扣,神色還好,五官鋒利了。
他瘦了?
其實上一秒,沐寒聲穿著另一套,知道她過來,他特意換了衣服,掛了胡子,至少不顯得疲憊而病態。
“要出門?”她先開的口,語音裏聽不出此前的憤怒和清冷。
沐寒聲走過去,靜靜的看了她兩秒,才‘嗯’了一句,“有點事必須出去一趟,但不妨礙我們見麵。”
她把包放到了辦公桌上,又想,好好的夫妻倆,見麵了竟是這麼個怪異的氣氛,看似平和,卻總是不對勁。
看著他依舊單手在係紐扣,而且是進來時的那一顆,她想忽視都不行。
在腦子考量諸多應該與不應該之前,她已經走了過去,抬手替他係扣子,柔眉卻輕輕蹙了一下。
被傷害了,逼得離開了,才發現愛得不由自主,是不是很可笑?
沐寒聲低眉,近距離看著她精致的肌膚,心頭溫熱又微微的疼。
見了她柔唇微動時,他才去反應她說了什麼。
“讓你幫藍修,是不是一點都不可能?”
她手裏的動作已經結束,退了一步,微微仰頭。
他依舊用那隻手理了理襯衫,聲音有些涼,“你肯回來,是為了替他談判?”
傅夜七微愣,然後淡笑,“如果你一定要這麼想,我也不否認。”
沐寒聲臉色微微變了,又綿長的吸氣,緩緩吐出,跟她談藍修的事隻會讓自己堵心。
“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讓你過來?”他的聲音很低,有些黯啞。
似乎是習慣的想過去給自己倒一杯紅酒,又想起了什麼,終究放下了。
有傷,少喝酒為妙。
看著他反複的動作,傅夜七的目光掃過他始終隻活動一條手臂的動作,神色莫名,也答著:“說實話,不想。”
沐寒聲淡淡的笑了一下,“可我還是得說。”
他無事可做,走過去把窗簾又拉開了一些,長身玉立,又微微側首,最終轉過身,半倚著窗戶。
沐寒聲在想,上一次她離開時,在鬧離婚,如今離開,他們是沒有婚姻關係的夫妻,隻是她不知道而已。
他一直小心藏著那兩本判決已經生效的離婚證。
沐寒聲還記得,她當初跟他說“還你自由。”,如今也這麼想的麼?
“我從未強迫過你什麼。”他忽然開口,低低,幽幽的,可望著她的目光藏著少有的氣勢,“如今,恐怕要破例了。”
她終於微微皺眉,“我還有什麼值得你強迫?”
沐寒聲發覺,他最近措辭能力下降了,不該說強迫的,可言既已出,隻能繼續:“我也不知你何時學會了這個技能,偷了我的東西,悄無聲息。”
這莫名其妙的話,讓傅夜七徹底擰了眉新,又覺得可笑,好歹她也是大家千金,偷?簡直侮辱她的人格。
因此,她疏離片刻,一口氣道:“族鑽的第二個抽屜,最裏側錦盒;項鏈就在梳妝台,戒指我從未碰過,至於玉簪……我無能為力,還有麼?”
沐寒聲不動聲色的看著她,這麼聰慧一世的女人,有時候也挺傻的,更難得傻得這麼可愛。
那些東西,他又何曾在乎過?
她偷的,卻是一顆心。
“哦,對。”傅夜七挑了挑眉,忽然走到辦公桌後的椅子上,脫掉鞋子,抬腳解那個腳鏈。
沐寒聲皺了一下眉,知道她解不下來,還是走了過去,握了她的手腕,又放下她抬起的腳腕。
她坐著,他站著,於他的俯瞰,有那麼種涼薄的錯覺,隻聽他說:“我就說一次,就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回到我身邊,我替你擺平傅氏;要麼……”
傅夜七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個,自也沒空再去想他汙蔑她‘偷’了什麼,隻仰臉擰眉,不然呢,他想怎麼著?
等了半晌,他卻道:“要麼,選第一個。”
她怔愣,可他一臉篤定而認真。
她終究忍不住好笑,看他,“如果我都不選呢?”
男人凝眉,他若能想到她都不選的後果,就不會說第二句了,隻是冷眉盯著她。
傅夜七低頭,專注的把鞋子穿上,然後站起身,輕飄飄的一句:“再說。”
她說完,意欲轉身離開,又覺得不妥,轉身,“我知道你有錢,想必你也猜到了我想幹什麼,但我不會接受你的提議,也想警告你,千萬別動傅氏,否則我不保證做出什麼來。”
畢竟,那是她盯了這麼多年的目標。
她就這樣走?
沐寒聲蹙眉,回來一趟,吃個飯不說,似乎連正眼都沒看過他。
待她走了兩步,他擰眉忽然開口:“聽這意思,如果要逼你回來,非動傅氏不可?”
她猛地停下腳步,扭頭看他時柔眉浮著怒意,“沐寒聲,你一定要這麼對我不可?”
柔唇抿得很緊,走過去兩步仰臉盯著他,“車禍,我隻當你為局勢迫不得已,隻想護藍修周全,沒有苛責半個字!我流產,隻當我自己活該,當我們沒那個福分!你既然連我的命算計了,咱們就該斷得幹淨,你為什麼非要這樣逼我?!”
她以為自己可以很平靜的從這兒出去,說到最後,還是紅了眼,轉身。
被身後追來的沐寒聲握住手腕轉過身時,她幾乎像觸電、像躲避惡魔一樣驟然甩開,狠狠盯著他。
她再走,他依舊試圖挽留,幾次三番。
終究忍無可忍,“你到底想幹什麼沐寒聲!”
她心裏有氣,莫名的氣,發生這麼多事,她兩個發泄的理由都沒有,他還非要跟她吵。
原本,沐寒聲是個縝密之人,沒把我的事,他不會說,可今天破例。
“車禍的事,藍修的我不否認,至於你,另有其人……”
“你覺得這樣的搪塞拿去哄小孩子夠不夠?”她氣上頭,那肯聽他半句,“你怎麼不直接說這是藍修自導自演的呢?”
大概是沐寒聲也有些氣了,妻子幾次三番偏向的是別的男人,但凡正常人,都會難受。
薄唇涼涼的勾起,“也許還就是那樣呢?”
“你夠了沐寒聲!”他還真能說出這樣的話,“藍修沒你那麼卑鄙,沒那麼小人!用他的命能換來什麼?”
“你。”他很篤定,“你不就已經跟著他了?”
“你這是在辱罵我對婚姻不忠麼?”她微紅的眼底,掩飾不住的失望。
沐寒聲看著她,明明事情不該這樣發展,但有些事,哪怕他罵他卑鄙小人,也必須提前讓她認知,免得她栽跟頭。
“無關乎忠誠與否。”他反倒比她平靜,“但你在他手裏,就是對我最大的威脅。”
她冷笑,“你把我當什麼?工具?籌碼?怕因為我,害你失去權利?……放心,藍修不會,他傷害誰都不會傷害我。”
“如此信任?”幽暗的眼底,淡淡的疼。
她抿唇:對,就是這麼信任。
終於走出書房,幾乎一刻都不想多留的走下樓梯。
“嘭!”身後傳來裹挾極度壓抑怒氣的砸門聲,似乎連樓梯都跟著震了震,可她也沒停。
走出禦閣園,第二次沿著那綿長的馬路行走。
哦不對,是第三次,一次回,一次走,這次也是走。
沐寒聲的車趕上她時,她閉了閉眼,繼續往前。
車子不顧路邊的顛簸,斜著車頭直接橫在她麵前,“上來。”他甚至替她開了門。
半個手臂活動幅度一大就疼,但門他都摔了,車也開了,根本懶得顧及,真是充分給了醫生存在的價值。
傅夜七想繞到車後,出了安檢口就叫的士來接,可她剛過去,沐寒聲下來了,挺拔的身軀固執的擋著她的路。
在她作勢叫車時,又一把搶了手機,好似火氣真的不小,揚手將她的包和手機一並扔進車裏,“上去。”
她終究是上車了,隻是一言不發。
車子幾度盤旋山腰後下了山,剛到城邊的街區,他停了車,終於什麼都不強迫,任她走,隻是說了一句:“既然回來,不妨多住幾天,瑾兒月底就到。”
這樣說話的感覺,真是太有離婚夫婦的感覺。
她隻在關車門前說了一句:“不必,讓他陪你。”
沐寒聲看著她走遠,皺眉,氣到連兒子也不要了?
莫名的想到他們沒關係了,她會不會真的跟了別人,甚至生兒育女,沐寒聲隻覺得心口抽搐。
轎車低鳴兩聲,卯足了勁兒離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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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一處安靜的仿古茶館,亭台樓閣,溪水環繞。
藍修在樓上,從竹篾窗往外看,一條古木鋪就的道路往外延伸,等了許久不見沐寒聲來。
“藍先生不必著急,沐總會來的。”古楊提前一步過來了,就因為沐總會來得晚,他先來招待招待。
藍修低眉,已經在抿第二杯茶。
“他難道是先去見丫頭了?”好一會兒,藍修濃眉微動,滿眼洞察的看了古楊。
古楊也不隱瞞的一笑,端端的站著,“藍先生放心,沐總就算見了太太,也不會說你的壞話,甚至不會告訴太太,你在她身後偷偷來了榮京。”
藍修嘴角扯了扯,對古楊話裏的意味,毫不在意。
沐寒聲到的時候,藍修杯子裏的茶又少了一截,熱氣兒盡失,正好被侍應端走,同沐寒聲的一起上。
等他坐下,藍修看了一眼,目光略微怪異。
因為沐寒聲沒係領帶,一身正裝,加靛藍的襯衣,矜貴又隨性。
“見過丫頭了?”藍修問。
沐寒聲微微倚靠著,“她依舊在替你求情。”
藍修微微抿唇,因為受傷而減弱的氣宇,眉峰之間的深沉卻更甚,“按說,我沒有見你的必要,出了那樣的事,再見你該是拔刀相向才對,但我想,今天這種見麵方式,我會更喜歡。”
關於車禍,沐寒聲不想跟他解釋。
“所以,你見我的目的何在?”沐寒聲薄唇微動,冷峻不動聲色,卻心底隱隱的猜度。
藍修笑了笑,“藍某知道沐先生權勢滔天,車禍的事,可以不計較,但有一個要求,我與杜崢平之間的事,沐先生可否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