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人知道,在巫伢長老倒下的前一刻,對鎏蘇說了什麼。

鎏蘇眼睜睜的看著巫伢長老在他麵前化成了森森白骨,一陣清風拂過,白骨就隨著風變成了飛灰,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可即使是這樣,他都沒有上前一步。

鴻蒙神殿殿外幾片流雲飄過,擋住了些許太陽直直照射之下的慘烈光芒,隻是一會的時間,就又被曬得不剩絲毫痕跡。

這號稱最為聖潔純粹的鴻蒙神殿,卻在那高不可攀的王座之上,坐上了一個該下到無邊地下去,再也不見天日的離夜。

鎏蘇垂眸,耳邊聽到門外陣陣兵甲之聲,一橫一豎是兵器揮出之後的餘音,槍尖在外發著點點寒光……這一切,都是對著他的。

天外有天,在上空碧藍如洗的一片天中,他卻再也看不到一絲往日的安瑞。

現在的整個重天之上,在這一刻,都該知道,巫族巫頌鎏蘇,在今日會被流放誅仙台。

耳邊一個刺耳之聲響起,鎏蘇茫然轉頭,卻也瞧不見發聲的是誰:“中陽午時,誅仙台開——!”

就連讓他死,都要挑在一個巫頌最為虛弱的時刻。

鎏蘇就連笑都笑不出來,任由兩個天將帶著他,用隕霜鎖鎖住他的雙手,就像是囚犯一樣從大殿中被帶出去。毫無尊嚴可言。

傳說中,從誅仙台上躍下去的神,一身修為耗盡,渾身上下會被傷的體無完膚,身上也該遍處都是傷口。

若是犯了大罪要被流放到地獄中去的仙人,除了要經受切煉魂體,更加是要在這地獄中墮落千年,沉淪永世不得翻身。

可鎏蘇卻覺得,除去冷了一些……這號稱是天下最殘酷的地方,似乎也沒有這麼可怕。

從誅仙台上下墜時,他用不得一絲力氣穩住自己,失重感讓他渾身都難受非常,可腦海中卻像是又把他這並不算長的三千年生命又重新的略過了一遍。

自他睜開眼睛,看到身邊的那朵龍生蓮,再被巫伢長老帶回巫族……直到被下令流放誅仙台,睜眼閉眼,卻也隻剩下了那一株並不算是多麼好看的銀色蓮花。

*

招搖山佇立在西海邊,是鵲山之首,因此,也是整個鵲山山脈中最為富足的一座山。

在這座山上,生長最多的,就是桂樹。

招搖山以路多生迷障出名,可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就在這招搖山中,能引路的東西,也是桂樹。

桂樹叢中凡是看得到長滿了垂柳枝椏的黑色樹木,折下它的一根枝條,閉上眼睛後,就可以走出這個地方。

而鎏蘇醒來的地方,也是在這裏。

睜開眼的那個瞬間,他就知道,巫伢長老所做出的陣法已經成功了。

可現存的祖龍鮮血幹涸,這世上再無真龍在世,又是哪裏出現了差錯,就這麼陰差陽錯的重生了呢……

鎏蘇坐起,已經發現了自己身上格外寬大的衣服。

伸出手一看,入眼所及的大小,看起來也不過是一個小孩模樣而已。

能從誅仙台上活著下來,已經如同是奇跡出現一樣,不能奢求再多。

鎏蘇緩慢呼出一口氣,雙手撐在地上,坐了起來。

他對招搖山是非常熟悉的。

幼時,他曾經養過一條小蛇,就是從招搖山上帶回去的。

隻是後來小蛇長大,足以自保,就留了一封書信,自己回了招搖山,現如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鎏蘇看著逐漸褪去顏色的五色雲彩,最後被灰黑色沾滿,直到天空中繁星密布。

他就一直這麼仰頭看著。

在天上生活的千年之間,遙遠的就好像是昨夜的一場夢一般,明明全都記得,可細細想來,卻又都不像是真的。

耳邊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打斷,鎏蘇回過頭,卻發現山林密布,幾乎看不到一絲封係的矮樹叢間,衝出來了一些小妖怪。

小妖怪的年紀看著不大,約莫不過是百歲有餘,說話也都奶聲奶氣。

打頭的一個臉蛋白淨,穿著上身的錦緞長衫,下身卻是白色蛇尾,長相極其富態,分不清男女的小孩子稚嫩又清脆的說道:“大膽何人,居然敢闖到我的地盤上來?”

小孩的身邊頓時跟上了幾個小聲的附和。

鎏蘇抿唇一笑,看著那孩子帶有幾絲熟悉的麵孔,柔聲說道:“我找你父君。”就連聲音都變成了孩時的清脆,鎏蘇無奈的歎了口氣,已經發現有幾股稍稍強上一些的力量朝著這裏走了過來。

身上的聖服已經成功回複往日元氣,變成了合身的大小。鎏蘇終於從地上站起,整理好了自己的服裝之後,才看向了幾道淺光來的方向。

“壞了!爹爹來了!”一個眼睛奇大,頭上還長著兩個嫩嫩軟軟的角的孩子驚叫一聲,於是,頓時就像是炸開的油鍋一樣,全都作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