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維往外走,“沒聽見,沒聽見……”
徳嘉走進小型劇場的時候,四壁的燈光正陸續熄滅:演出不久就要開始了。
她站了片刻,等眼睛適應了黑暗,這才踮著腳尖去找位置。
不知道柯正有沒有來。如果他已經來了該怎麼辦?如果他後來,發現了她,她又該怎麼辦?
“六點半才下班,這會兒肯定還沒來!”這麼想著,心稍稍放了點下來。
很快,找到了位置,第五排左側第二個座位。這一側一整排座位都空著,柯正確實還沒有來。徳嘉一坐下來,就嘀咕起健維來:“把位置安排在這兒,真夠損的!緊靠牆!你以為這兒地理位置便利,可是周圍有其他人,光線也不是特別暗,能做什麼呀!什麼也做不了!”她氣呼呼地想。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不禁不被駭了一跳,這下更惱健維了,“本來一清二白,關係明媚,你卻弄了個角落給我們!”
演出開始了。徳嘉的思維漸漸安靜。身兩側的座位都空著,她暗自猜測著哪一邊的屬於柯正,一眼瞥見健維上了台,忙集中了注意力。
整個劇場的上座率不高,但觀眾都屏息凝神,安靜有禮。徳嘉不時分神去瞄一眼左側靠牆的位置——她想它應該是健維安排給柯正的那一個。演出已進行了半個多小時,位置還是空的。
“不會不來吧!”想到這,心裏一陣失望,興致也降了一半。“以前我不也是一個人看演出,這次隻不過一樣罷了!”自己給自己鼓了勁,便又重新將目光投注到舞台上。
一個黑影在靠牆的位置坐了下來。
徳嘉不經意地側頭看了一樣,幾乎跳起來:是柯正!
“來晚了!”他帶著歉意輕聲道。
她雖然看不真切他,但心還是“咚咚”地跳將起來。再將目光調回到舞台上後,意念已是一片渙散。“他真來了!”她既興高采烈,又緊張不安,緊緊抓著懷中的背包,徒勞無力地企圖將心思集中到舞台的表演上。
她坐著,動也不敢動,片刻便發覺全身發僵。演出才進行了沒多久,如此拘謹下去,後麵的時段無異於受罪。鼓足了勁稍稍調整了坐姿,這才多少感覺舒坦了些。
“就知道出餿主意,”她心裏又犯了嘀咕,“一定以為我甜蜜極了,哪裏知道就像被關進了監獄!”
舞台上的表演她似看非看,對坐在旁側的健維又不敢投以一絲目光,如此煎熬著又過了四五十分鍾,直到演出劇終散場才鬆了口氣。
場內四壁燈光亮起,觀眾離座靜靜地向外走。
徳嘉站起來,回頭去看柯正。她本想說一聲“散場了”,卻沒有說出一個字,因為柯正歪歪地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徳嘉意外地看著麵前的景象,啞然失笑。他何時睡著的,她並不知道,若是進了場沒多久,那她可是白緊張了半天!柯正入眠的樣子,在她的眼裏有若孩子一般,她內心忽地生起一股溫柔的憐愛之情:柯正多半由於工作勞累而瞌睡,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睡眠中的他呢。
場內觀眾已經走得差不多,徳嘉回頭看了一眼舞台的方向,那兒空無一人,演員們都退到了幕後。雖然極不願意吵醒柯正,但思量還是叫醒他的好,一則已散了場,二則叫健維見著,恐傷他士氣。
她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襟,柯正沒有醒。她不得不加大了力量,他這才醒了。
“結束了?”柯正朝四下看了一眼,站起身。
“結束了。”徳嘉露出調皮的笑容,盯了盯他。
柯正見她表情,抱歉道:“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
他的羞赧模樣不禁讓徳嘉莞爾。
這時健維從舞台左側的門裏走了出來,遠遠地便道:“兩位還沒走?”
“等你。”徳嘉道。
“我得晚點走,還有很多事沒有處理。”他走近了,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添了一句,“這是真的!”
因為柯正的眼光落在別處,徳嘉放心地狠很瞪了他一眼,唇邊的微笑卻沒有退去。
“需要幫忙嗎?”柯正問道。
健維一指徳嘉,“隻要把她安全運送到家就行了。”
“我不是小孩!”徳嘉急急地道。
“也差不離。”健維笑道。
柯正意識到他的刻意安排,但沒有多說什麼,隻道:“那我們先回家了。”
“拜。”健維舉起右手。
徳嘉很想向健維發作一頓,但柯正已側身給她讓出路,隻好偷偷地給了他一個凶狠的表情,隨了柯正向劇場外走去。
夜風習習,徳嘉向衣領裏縮了縮頸子。柯正注意到她的動作,似想開口,卻又忍住了。
兩個人一路無言地來到車站。
站台上三三兩兩地站著等車的人,徳嘉與柯正保持了一個人的距離,臉朝向車輛駛來的方向。
“希望車快點來!”她默默地祈禱。柯正在身邊實在令她緊張。
分分秒秒都變得極度漫長。她在考慮,如果車還不來,是不是要轉頭去跟柯正說上幾句話,像這樣似陌生人般各自站成雕塑,真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就在這時車來了。徳嘉鬆了口氣。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沒有座位,便都站著。
徳嘉的腦中顯出上一次與柯正同乘公車的畫麵,那時她對他還是平淡如水的印象,時隔數月,自己的情緒卻已是完全受他牽製。
徳嘉抬眼瞄了柯正一眼,見他的目光投在車窗外,緊迫感稍微緩和,生了膽子,又抬眼偷瞄了他一眼,因覺著沒有被他發覺而偷笑。但第三次的目光卻被柯正截了個正著,她嚇得趕緊跳開了目光,藏在發間的臉也漲得通紅。
直到到站下了車,徳嘉還羞得心裏“砰砰”亂跳。
涼涼的夜風拂上麵來,她才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夜色真是體貼的夥伴,在它的保護下,她雙腳的沉重慢慢消失了。
一路上,柯正都沉默著。他向來寡言少語,倒也不為怪,隻是平日裏總還是會說上兩句,這般靜默,讓徳嘉多少有些不適。
“可能是太累了。”她揣度,便由著安靜在兩人之間存在著,不去打攪。
走樓梯上了樓,到了門前,徳嘉向他轉過身去,本想說聲“到了”,哪知卻聽到柯正的聲音傳來:“徳嘉!”
她自然地應了一聲,立即意識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驚愕地呆在原地。
走廊的燈熄滅了。黑暗撒下帷幕,隻有窗口透進的微弱的路燈光使他們沒有完全落入漆黑。
“徳嘉!”柯正又道。
他的聲音很輕,在萬籟俱寂的環境裏,連同他的深呼吸聲,一並傳到徳嘉的耳裏。
她的意識閃電般地捕捉到了什麼,卻又似什麼也未捕捉到,她呆呆立著,隻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回應:“我在……”
他向她伸出手,她百般依順地任由他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裏。
原先借著路燈光還能保持的視線,現在徹底在徳嘉的眼中泯滅,她眩暈地雙腿發軟,意誌已完全失去支配力,整個世界隻有此刻自己緊緊依偎著的男人。
在她找回自己之前,柯正輕輕地鬆開了手臂,放開了她。她穩住身體,抬眼向他望去,喪失的語言能力還沒有恢複。
柯正伸出左手,輕輕觸摸著她的臉頰。她一陣震顫,什麼話也說不出,隻向他靠過去。他沒有閃避,再次將她湧入了懷裏。
徳嘉現在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她被接受了!柯正是愛她的!原來他是愛他的!
長久以來的恐懼消散不見了,代之的是信心和勇氣,她在他懷中向他抬起頭去,似乎心有靈犀,毫不費力地便找到了彼此的嘴唇。
世界的概念消失了,自己的概念也消失了!徳嘉在柯正的唇間完全熔化,全身酥軟地緊緊依附著他。長久以來的渴望如決堤河水,噴湧而出。在無邊的激動和柯正用力的親吻中,她幾乎要窒息過去,但這也不能抑製她希望這個吻沒有盡頭的願望。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裏交錯的急促呼吸漸漸和緩,兩個人拉開一點距離,柯正的雙手捧著她的臉頰,食指輕輕移走。隨即兩人又擁吻在一起,幾近瘋狂地緊緊抱著對方。
再次緩和時,徳嘉將臉埋在柯正的懷裏,滿溢的幸福感讓她仍處於眩暈的狀態中,不能也不想思考。她感覺到柯正在親吻她的頭發,便將臉仰起,迎上他的嘴唇。
再次分開時,在微弱的光線中,柯正露出笑容,“再這樣下去,今天你就回不了家了。”
徳嘉羞澀而親昵地瞅著他,十指與他的十指牢牢絞在一起。
“回家吧!”他柔聲道。